第176章

在计划生育政策来临之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不止一个孩子，少的两三个，多的七八个,甚至还有那种生了十几个娃儿的人家。

而孩子一多，当父母长辈的最难做到的事情,只怕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端不平的。

且不提重男轻女这回事儿,即便都是男娃或者都是女娃,那也没办法完完全全的做到一视同仁。

何小花的娘家就是如此,她家三姐妹,最出息的应该是二姐何小梅,但事实上她爹妈最疼爱的闺女却是她这个幺女。

疼老幺还算比较常见的情况，尤其是在兄弟姐妹年岁差得多的情况下,偏爱最小的那个孩子,也不算什么多过分的事儿。

还有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偏爱“懂事”的孩子。

所谓的懂事,更浅白一些说,其实就是听话。

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在很大程度上虽然会让父母下意识的忽略，但其实还是非常讨人喜欢的。

像上辈子的毓秀，还有就是来弟。

如果说毓秀是因为所谓的救命之恩,才让李桂芳另眼相看的,但不得不说,这只是个开端，真正让李桂芳将她疼到心坎上的，还是因为毓秀的听话顺从。

谁不喜欢乖乖听话的孩子呢？尤其像李桂芳这种霸道脾性的人，她才不会喜欢跟自己一样霸道的人，喜欢的只能是愿意听她的人,甚至乐意将她的话当成圣旨一般去执行的人。

巧合的是，毓秀天生就是个软性子，再加上从小就受到了李桂芳的影响，逐渐变成了胆小怯弱的性子，事事都以李桂芳的意志为主。

甚至说拿李桂芳当成自己的天，都丝毫不夸张。

上辈子的毓秀就如同是第二个苗解放，可她比苗解放天赋好，非但越长越好看，关键是到了上学的年龄后，她的聪明被激发了出来。更凑巧的是，七十年代末高考就恢复了。

高考是什么？

鱼跃龙门。

一个只听自己的话，拿自己当成头顶的天，乖巧顺从长得漂亮，还聪明会读书的孩子……

李桂芳会喜欢毓秀，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再说来弟，她其实样样都不如毓秀的，典型的低配版毓秀，但胜在她不搞事，安静到几乎没这个人的存在，带她特别省心省力，到了读书的年纪，她也能回回考第一。

她其实也是李桂芳钟爱的那种孩子，只是因为前头已经有了毓秀，她才没办法成为家里的千金小姐。可即便如此，来弟在家里也没吃什么苦头，何小红不敢使唤毓秀，也一样不敢使唤她。

偏爱这种事儿，是属于潜意识的行为，兴许李桂芳都不知道自己偏爱哪种孩子，毕竟她只有独一个儿子苗解放，无论苗解放如何，她都是疼爱的。

等到有孙辈的时候，因为盼着有个大孙子，她对前头两个孙女都没什么感觉，算是不疼爱但也没太讨厌的感觉。

说白了，在这个家里面，她最讨厌的就是何小红。

如果是上辈子的，大概后来的甄美也会被她列入讨人厌的名单里。

可惜，这个时候，甄美尚未出生，倒是甄珠……

应该是苗要弟小朋友，首先刷新了李桂芳的认知。

哪怕此时的李桂芳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哪一类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清楚的知道，她讨厌自家三孙女。

苗要弟太烦了！

真的太烦太烦了！

从她会开口说话以后，她就在不停的要吃要喝，别的字说不清楚，饿这个字倒是嚷嚷的比雷还响。等她学会走路以后，就不断的闯祸，看到什么都往嘴里塞这个行为，简直让李桂芳头皮发麻。

乡下地头很多东西是不能吃的，倒不是说吃了就会被毒死，而是会闹肚子，严重了还要送卫生所。甚至很多小孩子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小毛病，而早早的夭折了。

李桂芳是刻薄，但不是歹毒，哪怕再怎么盼着孙子，她也不会出手害了孙女。

再又一次，苗要弟不知道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发烧拉肚子后，她是真的烦了。

等病情稍微一好，李桂芳狠下心来，毒打了苗要弟一顿。

然而完全没用。

这孩子满脑子都是吃，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怎么回事儿，她的胃口就是比一般的孩子要大。不让她吃饱，她就会忍不住到处乱跑，看见一样东西就往嘴里塞。

偏生，孩子还小，跟她讲道理是肯定讲不通的，骂一顿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打一顿……

还能咋地呢？好了伤疤忘了疼呗！

老苗家就住在村口，但凡要出生产队，都必须从他家门口经过的。就算不出生产队，门口小道上来来回回的人也特别多。

反正，只要从苗家门口经过，必能听到苗要弟的哭喊声。

大声的哭叫，大声的喊饿。

再又一次目睹了李桂芳把苗要弟打得哇哇大哭后，何小花心情很是沉重。

很多时候，人是没办法预料到后续发展的。

何小花本来就不聪明，要不然也不会两辈子都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上辈子就不说了，单说重生以后吧，她压根就连个计划安排都没有，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

觉得大姐二姐丧尽天良，就冲出去一通老拳……

她就是那种最典型的，做事完全不顾后果，往往头脑一热就做出了后悔一辈子事情的人。

本来，她是寻思着上辈子的种种不幸都是来源自她的大姐二姐，就连何家洗不掉的黑点，全都是来自于那俩混账玩意儿。就算最终那俩混蛋是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在很多人看来，既然罪魁祸首已经受到了法律的严惩，那么就不应该再继续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了。

这是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路人的想法。

换言之，雷劈不到你身上，你当然可以笑着说原谅。

但与此事息息相关的那些人呢？

何小花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事儿，就算她懒她馋她还拜金，可这算什么错？她从未干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别说她了，她弟弟何小军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何家其他人为何小花、何小梅的过错买单？又不是他们唆使那俩混账做出犯法的事情。

然而，旁人不会理解的，他们甚至宁可去理解犯错后接受法律严惩的何小红，也不愿意宽容对待罪犯的家人。

就因为家里出了两个罪犯，何家人在那些年里受尽了白眼和唾弃，连带那些到了岁数的孩子没办法说亲，年岁还小的孩子甚至都没办法继续在学校念书。

重生归来的何小花坚定的认为，这一切的一切，起因都是那一夜两个孩子被何小梅调包了。

所以，本就不聪明的何小花，粗暴简单的阻止了调包这件事儿，为此甚至搞得自家提前走上了被人唾弃的路。

结果呢？

何小花倒是不在乎两个姐姐的夫家跟自家断亲，甚至她巴不得如此。可她也真的没料到，自己会被学校退学，都还没开始相亲就绝了嫁人的路，还有家里人屡遭旁人白眼的事儿。

她想不到的。

事先完全没想到，事后也没那个意识，直到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摆在了她的眼前，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早先的预料。

在她原先的想法中，阻止两个孩子的调包，就是让一切都导入正轨。

毓秀去了她亲生父母身边，虽然会失去来自于奶奶的疼爱，但有父母和哥哥的疼爱也够了。

甄珠也会回到老苗家，她会跟她上辈子最好的朋友胖弟一起长大，成为真正的好姐妹。兴许不会读到高中，但因为烈士后代读书免费的缘故，念完初中总归是没问题的。再说了，如果不考大学的话，初中文凭跟高中文凭其实差距也没那么大。

可现实并非如此。

毓秀在甄家过得如何，何小花不是很清楚，主要两家本来就没什么往来。但何小花还是很相信甄家俩口子的人品，没的说对甄珠那么好，却反过来对毓秀不好的。毕竟，毓秀是出了名的乖巧听话讨人喜欢。

然而甄珠……

何小花不止一次的偷偷去看望甄珠，其实也谈不上是偷偷的，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前往苗家。因为何小红是要下地挣工分的，多半都不在家里，而李桂芳其实并不介意何小花来家里，甚至巴不得她多来两趟，只因每次何小花都会帮忙看着点儿那倒霉孩子。

在又一次，李桂芳以要去溪边洗衣裳为由，毫不在意的将苗要弟推给了何小花，随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完全没有任何的担忧。

换个在意孩子的，是不会这么做的，毕竟距离何小花发疯只过去了两年多时间。队上其他社员都还记得此事，没道理李桂芳会忘记。

说白了，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因为毫不在意，所以谁来带孩子都无所谓。要是换做上辈子，李桂芳可不放心将毓秀交给任何人，苗解放和何小红都不放心，她只放心她自个儿。

何小花看着已经哭成了个泪人的苗要弟。

是苗要弟，不是甄珠。

都到了这会儿了，这倒霉孩子身上是真的看不出上辈子的痕迹了。又干又瘦，脸上身上全是脏兮兮的，衣裤看起来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头发也都脏得结了块。

倒不是说李桂芳疼惜别的孙女不疼这个最小的，而是招娣和盼娣相对而言乖上许多，从不到底乱爬乱跑，身上自然不会那么脏。

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苗要弟身上的衣裤本来就是破旧的。

招娣穿过的旧衣裳给了盼娣，盼娣穿不下了才给要弟，她的衣裤能好才叫怪了。

隐隐约约的，何小花觉得以后的来弟会更惨吧？不是上辈子那个，而是苗家真正的小闺女，曾经的甄美后来的苗美丽。

可以肯定的是，这辈子她叫不了美丽了，只能是苗来弟。

“小姨，我饿我好饿！”苗要弟仰着头看何小花，满脸的眼泪鼻涕。

何小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犹豫了一下后，她拉着这孩子往何家去了，想着给她弄点儿吃的应该会好点儿吧？

结果才刚出门，她就看到了从外头回来的甄兴华。

此时的甄兴华还非常年轻，远没有上辈子真相曝光后，那种憔悴颓废的感觉。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的，结合眼下的时间算来，应该是在外头跑完长途刚回来。

看到何小花，甄兴华微微一愣，随即冲她点了点头，就继续抬腿往村里头走去。

至始至终，甄兴华的目光都不曾落到过何小花身边的要弟身上。

要弟啥都不知道的，她就惦记着吃，眼见何小花说要走又不动了，她一个没忍住又大哭了起来。

何小花赶紧领她走，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已经走远了的甄兴华身上，脑海里全都是上辈子被甄兴华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胖子甄珠。

她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以说，何家姐妹共同的特质就是从不认错，何小花当然也不例外。可就算她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心里还是十分的不舒服，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要吃！我饿！饿饿饿……”要弟再度大哭起来。

好在，等吃的进到了嘴里，她总算不哭了，哪怕那个吃的仅仅是一个烤红薯。

她也不怕烫，也不用人喂，就自己拿衣裳下摆垫着，捧起烤红薯就吃，连吃到了焦黑的地方都不肯吐出来。

饿啊饿啊，饿到了极致谁管那些东西，别说个小孩子了，灾荒年间多的是大人饿极了吃土的。

要弟吃得喷香，何小花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其实对何小花来说，脑子这玩意儿真的单纯只是个摆件罢了，哪怕她很努力的苦思冥想，依旧想不出有什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指望李桂芳改掉性子是绝对不可能的，想起上辈子真相曝光的时候，铁头娃甄美闹得那么厉害，最终李桂芳倒是稍稍妥协了一些，不过就是将明面上的事情改到了暗地里，糊弄糊弄小孩子罢了。

而如今，要弟虚岁也才三岁，有什么用呢？

何小花感觉吧，在要弟长大之后，恐怕就要被饿死了。

还有就是，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何小红还要继续生，下一胎还是闺女，要一直到最后一个，才能生出儿子来。可一则，生了儿子跟要弟也没太大关系，二则，她都不清楚这倒霉孩子能不能捱到有弟弟的时候。

甚至要想吃饱，可能都要等大包干以后了，也就是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可饶是何小花上辈子并不关心外界的是非，大概的发展还是知道的。

譬如，应该是先恢复了高考，再是改革开放，最后才轮到大包干。况且，跟高考全国一刀切不同，包干到户本来就不是一下子推广到全国各地的。事实上，根据何小花的记忆，他们这一带真正推行包干到户，那都是八十年代的事情了。

何小花满脸怜惜的看着埋头猛吃烤红薯的要弟。

这样的要弟，就算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她依旧感到无比陌生。

其实，有一件事儿谁也不知道，别说这辈子了，搁在上辈子也是个秘密。

在上辈子，何小花是见过发迹后的甄珠的。

……

……

那时候，何小花已经离婚单过了。一个女人孤身带着个孩子，就算当时已经改革开放很久了，她的日子仍然不好过。如果儿子争气的话，她那些付出还有点儿意义，偏生她那个儿子，简直跟孩子爹一个德行！

陈家安啊，红太阳公社出了名的二流子、小混混。

他后来是靠着做小生意发了财，可发财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抛弃了她。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死赖着不走的，因为并未领证，陈家安完全可以在城里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她则要带着儿子继续生活在老陈家，吃得比猪还差，干得比牛还多，还得牢记陈家的恩情，毕竟她那时已经被她男人抛弃了。

可她凭什么呢？！

她就这么犯贱吗？

于是，她咬牙带着儿子离开了那混蛋，含辛茹苦的将唯一的儿子拉扯长大，生怕再找一个对儿子不好，她都没再嫁。当然，这里头也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已经对男人失望了。

可谁能想到呢？

当她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将儿子养大后，等待她的不是儿子的回报，而是更大的伤害。

她的儿子，书念不好，干活不肯卖力，倒是跟一帮子小混混喝酒抽烟混迹歌舞厅。

九十年代的歌舞厅，零零年代的洗浴中心，反正哪里乱就去哪里。

如果只是混日子倒还罢了，偏生儿子每次缺钱了都找她这个当妈的要。假如她有钱给了也就算了，没的说当妈的日子过得好却看着儿子落魄的，可问题就是，她没钱啊！

她也是靠出卖体力赚几个辛苦钱的，吃饭倒是够了。毕竟后世那个物价就算再高，米面还是很便宜的，蔬菜只要拣当季的吃也贵不到哪里去。

实在不行还能去菜市场捡人家剩下不要的，反正单纯的吃饱还是可以的。

严格来说，后世就算日子过得再糟糕，也比六七十年代要强。起码，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可老天爷就好像跟她作对一样，就在她辛苦捱日子时，又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儿子借了好大一笔钱，没办法还了。

那是民间借贷，还不属于高利贷的范畴，去告是没用的，人家是合法的小额借贷公司。哪怕退一步说，真的去告了，法院也受理了，那本金肯定还是要还的，能少的也不过是利息罢了。

可事实上，她连本金都还不上。

看到唯一的儿子哭着跪在自己跟前，求她救命时，何小花真的心都碎了。

她能怎么办呢？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况且，人家虽然是正规的公司，不兴毒打这一套，可人家能把人告了，实在要是还不出来钱，她儿子就要蹲监狱了。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