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这次怀孕,何小红完全是抱着孤注一掷的想法的。

她没的选啊！

假如再生一个闺女，就算她婆婆不弄死她，她觉得自己也活不了了。所以只能生儿子,必须生儿子！

比起压力重重的何小红，李桂芳身上的担子也很重的。

七十年代的乡下,没儿子是真的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实上,很多人可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男轻女,而是被大环境所逼迫的。甚至不说七十年代的乡下了,就算是在几十年以后的后世,也还是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李桂芳想要孙子这个事儿吧,几乎是成了她的执念了。

用她本人的话来说，这要是没孙子,她只怕死后都没脸去见她男人和公婆了。

更别提,就为了生这个孩子,老苗家已经真正的宣告破产了。要知道,就算上头偶尔会下来慰问烈士家属,也会给些钱和米粮等物，但总的来说，数额并不多。之所以能凑够何小红的医药费，还是李桂芳将家里那些搪瓷盆、搪瓷杯都给卖了,加上跟娘家借了一些钱,总算勉强将日子撑过去了。

可也仅限于此了,这要是何小红能生出儿子来，李桂芳觉得咋样都是值得的。

反过来说，要是再生个闺女……

李桂芳觉得，她真的很可能会跟何小红同归于尽了。

要命的是，何小红难产了。

本来,因为孕期的情况不对，李桂芳是打算把何小红送到卫生所里待产的。想着也是横竖那么多钱都花了，也不差这几块钱了。

结果快生的时候，何母非跑过来说这情况不对，硬逼着李桂芳把人往乡镇医院里送。

李桂芳送了吗？

那是肯定的呀，就算是倒霉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认为自己有转运的时候。尤其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在沉没成本巨高的情况下，再被亲家母一逼……

反正何小红是送到了乡镇医院里，然后就被告知她难产了。

再往后的事情，整个儿就像是做梦一般。

对了，一同陪着何小红去乡镇医院的，除了李桂芳之外，还有何母。等稍半天没见人回来，苗解放也赶着去了医院。

至于家里的孩子，这会儿还是六月中，小学尚未放暑假。招娣自然是在学校里的，盼娣当然是在家里，正好由她看着小妹来弟，倒也勉强能糊弄过去。

反正，苗解放也去了。

当天晚上，李桂芳回来了，可何母却不曾回来。

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都回来了。

何母是走着回生产队的，边往回走边忍不住抹眼泪；苗解放是推着一辆平板车的，车上躺着的自然是何小红。

呃，没死。

就是感觉还不如死了。

……

何小花也没想到，她是重生了一遭，也改变了周围很多人的生活和人生，可她那个倒霉的大姐，仍然被截肢了。

还是因为难产。

不过，这次虽然没了见情况不妙立马把人往乡镇医院送的护士何小梅，却有了个带着记忆回来的何小花。

何小花本人是没啥能耐，但架不住她能跑去何母面前逼逼，把何母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不就逼着李桂芳把人往乡镇医院送吗？

结果就是，命保住了，儿子也是全须全尾的，唯独何小红再度失去了她的腿。

啧啧，就很惨。

但何小花觉得，这大概就是红姐的命吧。

她是屁不疼，毕竟在她看来，她已经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既然老天爷想让红姐断腿，那就断吧。

不过，何母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咱们家怎么就那么难呢？小红她这是什么命啊！早先一直想生儿子生不出，好不容易生出来了，她的腿又没了……完了啊，这回真的完了啊！李桂芳那老婆子多刻薄啊，以后小红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何小花心说，以前咋过以后就还咋过啊，这有啥呢？

红姐啊，上辈子也是断了腿，可该造的孽是一样都没少造。再一个，何小花是记得的，她上辈子嫁出去后，日子才叫真正的难熬呢。反观何小红，在老苗家所有人都对她失望之后，直接就不用干活了。

那会儿的何小红才三十几岁啊，就不用干活了，可以提前混吃等死了！

多么幸福的人生啊！

假如，没有调包孩子一事，何小花是觉得，就苗解放那性子，别说何小红只是断了一条腿，就算真的双手双脚都断了，那也不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

甚至上辈子，俩人最终离婚，也是为了孩子的前程。

一想到自己非但阻止了调包孩子一时，还主动提议让何小红去医院待产，何小花不由的感概道，自己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啊！

然后她就遭到了报应。

何小红在最初的不敢置信后，最终接受了自己从此少了一条腿的事实，然后她爆破了亲妹妹何小花。

她说，何小花是个黑心烂肠的毒妇，很早以前就诅咒过她断腿。

她又说，就算不是诅咒，那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还说，这一切都是何小花的阴谋……

嘴长在她身上，她要瞎逼逼，外人还真就拿她没办法。尤其她眼下也太惨了点儿，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就没听说过哪个人还能为了生孩子把腿给丢了的。

把命丢了倒是听过不少，把腿丢了……

闻所未闻啊！

一时间，何小红的事情成了整个公社最新鲜的事儿，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些事儿，甚至连即将到来的秋收都没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了。

太稀罕的，真的是太稀罕了。

至于何小红说她妹妹的那些话，有人听进去了，也有人觉得这他娘的就是瞎扯淡。

咋地，随便说说就能成真了？那要是何小花的嘴真就那么灵光，国家为啥不把她招过去呢？都不需要她干别的，天天诅咒小鬼子赶紧完蛋多好呢？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真的，可架不住这世上也有不少不带脑子就出生了的人。

不过对何小花的影响不大的，想也知道，既然是选择了相信这种事儿，那就不敢对何小花怎么样。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原本就嫁不出去的何小花，经过了这件事情后，就真的彻彻底底的嫁不出去了。

无所谓的。

当你一旦将结婚生子从你的人生计划里剔除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的未来有着无限可能。

何小花才不管这些。

比起这个，她其实更关心明年的事情。

如今已经是一九七六年了，再过一年就是在历史上有着浓墨重彩一笔的一九七七年。

在那一年里，整个九州大地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譬如高考恢复，譬如知青回城，再譬如……

周家。

也就是周萍的娘家。

想到这里，何小花看向闺女珍珠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

她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的甄珠跟周家那叫一个势不两立。仿佛周家人第一次赶过来时还好一点儿，毕竟那会儿甄珠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可第二次，也就是明年暑假里吧，周家人再度赶来，两边却是爆发了巨大的冲突。

在那次冲突里，甄珠拿门捎打了她大舅，又拿石头给她大舅脑袋开了瓢。当然，她本人也遭了大罪，差点儿就被打死了。

何小花心里五味杂陈。

她当然明白，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这辈子的甄珠……哦不，是何珍珠，绝对不会去插手别人家的事情。甚至到目前为止，何珍珠都不曾跟甄家人搭上边儿。

可这种感觉要怎么说呢？

明知道即将有大事要发生，却完全无法插手。

那种从内心里涌起的无力感，很容易让人产生沮丧的感觉。

“妈你咋了？妈，我秋天要去上学不？”何珍珠最初是感觉到了何小花的表情很奇怪，可她到底不是那种心思敏感的人，随口问了一句后，连回答都没得到，就已经将心思放到了别处。

何小花想了想，点头道：“上吧，你也七岁了，该上学了。”

如今这年头，小孩子上学的年纪就特别随心所欲。

往小了说，五六岁上学的也有。往大了讲，十岁才刚读小学一年级的都有。

不过，何小花懒得管别人家如何，反正她选了个中不溜丢的年纪，七岁上学总归是正常的。

今年上学的话，何珍珠大概又会跟毓秀同一个班级？

没有了李桂芳带头搞事，甄家那头果然没让女儿提前上学。也因此，这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儿，就这样特别有缘的又凑到了一起。

这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吧。

就是吧……

命运还安排了招娣和盼娣依旧跟何珍珠一个班级。

何小花是懵圈的。

上辈子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因为毓秀和甄珠提前了两年上学啊！

可这辈子……

稍稍一打听，何小花才知道，招娣被留级了，盼娣则是因为先前被耽误了，到今年虚岁都九岁了，才上小学一年级。

至于何珍珠和甄秀，都是六周岁，虚岁算七岁。是这里头唯二算是正常年岁入学的孩子。

行叭，何小花表示无话可说。

不过就算是同班同学，也不代表就会很熟悉。

事实上，招娣和盼娣对何珍珠很好，毕竟当年她俩就已经不小了，明明早上出门前，三妹还在家里的。等她俩晚上回来的时候，三妹却不见了。

问了当妈的，妈只会哭。

再问当爹的，爹说送人了。

本来还想问问奶的，可招娣和盼娣你推我我推你，愣是没人敢问出口。又因为那天是来弟出生的日子，她俩也曾私底下偷偷猜测，是不是因为家里又有了个来弟，所以才把要弟送人了？

可到底送人了是啥意思？

丢、丢了？

当然，这个疑惑其实并未存在多久，哪怕何小花一般不让何珍珠出去玩，那也是光明正大的待在何家大院的。大概也就一两个月时间吧，招娣和盼娣就弄清楚了，她们家的要弟啊，被送到了外婆家，成了她们小姨的女儿。

说真的，在终于明白要弟的去处后，两个小姐姐那是大松了一口气。

没被丢掉就好，送到外婆家就更好了，起码想看妹妹的时候，还是能看到的。

不过，虽说两家是亲戚，离得也不算远，但事实上两家人的来往真心不多。何珍珠被何小花看得紧，轻易不会出院子的，后来更是被补课所摧残。招娣和盼娣倒是没人管着，可她俩要干活啊！

就这样，一直到小学开学了，她俩如愿的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里，这才有了天天见面玩耍的机会。

何珍珠也是记得这俩姐姐的，开学第一天就拿了兜里的五香豆跟俩姐姐分着吃。

她年岁小个头矮，坐在第一排。招娣盼娣却是在后头几排的，可就算如此，也没办法阻挡友谊。

仨人很快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每天早上，何小军带着何珍珠出门，在生产队外头跟招娣盼娣碰面，四个人一起上学。

一路上欢声笑语不间断，偶尔还能碰上甄家四人组。

甄家的四人组分别是甄俊、甄伟两兄弟，以及甄卓凡、甄秀两兄妹。

不过，就算是一个生产队的，两边也不太能玩到一块儿去。好在，都不是什么惹事儿的孩子，虽然没什么交情，倒也不至于吵架打闹。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太对。

只除了何小花。

从甄家到生产队外头，那是必然要经过何家大院门口的。有好几次，何小花都看到甄家那四个孩子从自家门口走过，而自家这俩却跟完全没看到似的，既不打招呼，也不会结伴同行。

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可能，这世上最悲凉的感觉，就是曾经最亲密无间的朋友，从此陌路，甚至当擦肩而过之时，都不曾在心里兴起丝毫波澜。

是真的形同陌路。

不过，何小花也看得出来，秀儿挺高兴的，天天跟在她亲哥后头，笑眯眯的往学校跑。偶尔听他们的对话，聊的也是学习。

就……挺好的吧？

大概是吧？

何小花也曾问过何珍珠，跟甄秀是不是同班。

不曾想，何珍珠撇了撇嘴：“她是我同桌啦！”

“你不喜欢她？”

万万没想到，何珍珠很痛快的点了点头：“对呀，我是不喜欢她。”

何小花就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这俩是最好的朋友，当然这是在真相曝光之前。

生怕妈妈觉得自己跟小朋友的关系没处好，何珍珠很快就补充道：”也不是我不喜欢她，我们班上的小朋友都不喜欢她啊！她成天一声不吭的，只有上课的时候会抬头，下课了也不出去跟大家玩，就是低着头看书写功课……唉！”

“她不是长得很漂亮吗？”

“妈，看人不能光看外表！”

“那她也很聪明吧？”

“我咋知道呢？”

也是，眼下才刚开学没多久，小学低年级又是只有期末考试的，除非到这学期结束，不然大概秀儿学霸之名是不会传出来的。

可事实上，就算学霸之名传了出来……

又是谁告诉你的，成绩好的就一定人缘好呢？假如真是如此，上辈子的甄卓凡又怎么会闲到只能跟甄珠玩呢？正常来说，小男生应该是更喜欢跟小男生玩的，跟小女娃玩是要叫人看不起的。可甄卓凡的玩伴一直就只有甄珠，也就只有甄珠会不嫌弃他……

这辈子，大概就是甄卓凡和甄秀俩兄妹自个儿玩吧。

甄俊和甄伟倒是不讨厌他俩，但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再说了，大家都是有同学和好朋友的，除了上学放学走在一起，别的时候，真就只剩下了他们两兄妹。

独行侠。

很快，学校里就传开了，四年级的甄卓凡和一年级的甄秀，都是班上最出名的独行侠。真正的独来独往，尤其是甄卓凡，入学四年了，一个好朋友都没有。

这却是急坏了周萍。

周萍往学校跑了两趟，想跟老师谈谈这是为什么。可老师其实也不太懂，只说俩孩子都是安静乖巧型的，至于不喜欢跟小朋友玩……

就算是老师，也不能强制性的要求大家一起玩吧？

人家是小学老师，又忒么不是幼儿园的阿姨！

尤其因为比上辈子晚了两年入学的缘故，他们的班主任并非上辈子那个认真负责的唐老师，而是一位很普通的年轻教师。

那老师倒也不能说不好，只是觉得，人孩子不吵不闹的，这还不好？她巴不得所有的学生都跟甄秀一样，安安静静的待在教室里，这样的话，她不知道能少操多少心。

甄卓凡的班主任也是类似的言语，他倒是两辈子都是一个老师，那老师上辈子没插手他的性格养成，这辈子……

当然也不会多事儿了。

只这般，最后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末了，周萍还被婆婆叫过去说了一顿，总结下来就是，都怪她平日里太宠着孩子了，小时候就生怕磕着碰着，不让出来玩，这不长大了连怎么交朋友都不会了。

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甄家老太婆插手了兄妹二人的教导问题。

更确切的说，主要是甄秀的教导。

彼时，高考尚未恢复，不过就算如此，也是有中专院校的。甄卓凡的成绩极好，这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他长得又是那种高挑俊俏的模样，甄家老太婆早就打算好了，等将来让她三儿子帮甄卓凡寻个好去处，她孙子又聪明又俊俏，可不得上城里做工去？

可甄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