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的风白楚,除了偏执的眼神，表情却看上去很镇定，一脸严肃认真地考虑着这件事。

喉咙里压低的声音,像是地狱里死去千万遍的恶鬼，他伸出手指指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他们？”

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变了,切换成过去那个清雅温润的风白楚。

水面倒影的“风白楚”,无欲出尘,看似悲悯温柔,眼神却高高在上,眼里蒙着一层冰冷漠然，望着岸上的风白楚。

连声音都是轻柔正常的：“……因为你以为自己是个好人，你想做一个好人。”

风白楚神经质地指着水面的自己,压低的声音孤绝偏执：“不是,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才救他们的！我不能让他们死！”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死？

跟他那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神经质般凌厉的孤绝不同,水面倒影出的“风白楚”一直从容宁静，姿态闲适，语调也旁观者清一般的冷静和缓，仿佛他只是说出了大家都不愿意正视,不那么好看的真相。

“……可是，如果你放任不管，他们或许本就不会死。只会失去根骨和修为，变成废人。那样的话，他们绝大多数也还会活着。但你还是没有放弃,你不是不想让他们死，你只是想向他们证明，你才是对的。”

但岸上的风白楚还是指着“他”，神经质凶狠的眼神里的偏执，没有一丝一毫软化：“你说得不对！”

“……是的，我说错了。因为你，并不正义，也不正确。你杀了妖狐，妖狐也有自己的亲友，也会因为他们的死亡悲痛，就像你悲痛那个被挖了心肝的人类小孩。狐妖杀你，也是基于他们的正义。你们的悲痛，和杀戮的理由，都是一样的。那你，就该袖手旁观。”

“我不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但他不能。

“……为什么？是因为愤怒吗？所有人都在冤枉你，都不信你，都在害你。你救的人，他们却转而杀你，没有任何人感谢你，没有人犹豫。如果是因为愤怒，你更不该救他们，你应该恨他们！让他们死！惩罚他们的无知和愚蠢。”

风白楚的手指在颤抖，却还是指着水面，瞳孔孤绝颤抖，他脸上的表情也在痛苦挣扎：“你说谎！你明明知道，不正常！他们都不正常！这个世界不正常！他们冤枉我，还是恨我，全都是假的！”

“……若是，他们就是这么恨你呢。真的全都是假的吗？如果都是假的，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不得超生？为什么只有你被惩罚？一定是只有你错了。”

风白楚清俊苍白的脸，因为愤怒而狰狞：“我做错了什么？”

“……你错在，违抗命运。你自己的命运，还有别人的命运。他们要死，就让他们死！他们冤枉你，就顺应他们所想，杀光他们！”

风白楚眼神凌厉：“如果命运是不可违抗的，我的任何行为都不可能阻止它，为什么我还会被惩罚？如果我因为违抗而被惩罚，就说明，它的确是可以被改变的。这种东西，叫什么命运？我不认！”

那水面凉薄悲悯，高高在上的“风白楚”，反而笑了，轻轻地说：“……你不想出去吗？”

风白楚的神情陷入挣扎而痛苦，指着“他”的手在抖：“我想出去，但我不能，我不能让他们死！”

“……你可以试试看，反正这个世界是假的，他们是假的。死后就会重新开始。无论死去多少次，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为什么不试试看？”

“怎么试？”

“……试着去做，风白楚不会做的事，看看事情的结果会有什么不同。也许，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风白楚脸上的狰狞挣扎一顿，表情陷入空茫：“风白楚不会做的事……”

那轻柔出尘的声音，循循善诱：“……比如，杀了他们。所有让你愤怒不悦的，都杀了吧。看看，究竟哪一种选择，才能让你醒来。”

“不，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反正都是假的，世界是假的，他们是假的，仇怨是假的，只有你的痛苦才是真的。有什么执着放不下的？”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

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两个分裂的风白楚，不断在风白楚的脸上交错出现。

拉扯着他，让他的痛苦更痛苦。

最后，风白楚低下头，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表情因为长久陷入挣扎的痛苦而僵硬空白，泪水却不断流下。

有那么一瞬，南宫無甚至希望，那个冷漠凉薄的“风白楚”能占上方，说服这个固执的风白楚。

这样，即便这个纯白无瑕善良的风白楚，虽然会变成南宫無认识的那个满心中二复仇的风白楚，最起码，不会陷入这个不断重生无限循环的死亡地狱里。

界灵忍不住哽咽：【明明最后也还是要放弃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外面那个风白楚，有天命魔君。小仙好心酸，小仙当初真不该说让帝君杀了他的话！呜呜呜……无论他最后是因为什么放弃的，小仙都不会怪他。】

南宫無：“为什么不肯放弃？既然已经怀疑，这些人，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为什么还要执著于一遍遍去救他们？”

他伸出的手，轻轻去接住风白楚滴落的一滴眼泪，泪水穿过南宫無的掌心。

“因为，”风白楚低着头，任由眼泪打湿他的手背，从分裂挣扎的痛苦里安静下来，说，“我是真的，我的每一次选择都是真的。我不能做，风白楚不会做的事。”

南宫無一怔：“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但，并没有。

风白楚站起来，仍旧面无表情，奔赴向自己千万次相同的选择。

去做，或许早就知道根本无用，不知道为什么去做，却还是不得不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千万次走入死亡。

界灵忍着抽泣：【帝君，他到底要死多少遍，才会出去，才会成为我们认识的风白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