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的天机城上空,云烟缭绕，如同帷幕。

像是乾坤镜一样的，映出修真界几处地方的情景。

苍梧大陆,无数魔修以风白楚的名义大肆杀戮,在修真界各地制造惨案。

那号令魔修的人，顶着风白楚的样子，神情陌生又有些说不出的眼熟。

南宫無：“风恂？你还在用他假装风白楚啊。”

他挑了下眉,又敛眸眨了眨眼,说不好是嫌弃，还是意外。

【好用就行。】混沌说,【只要整个修真界的妖魔和修士相信,魔君风白楚为北堂有所挟制，魔族为了魔君归位，因而杀戮修真界。事情只要做下了,因果就是风白楚的。帝君还能左右天下人心不成？帝君该比我更明白人心的可怕。】

混沌衣袖一振,云幕画面一转,是各地妖兽频出,祸害苍生的景象。

【穷奇出世，这些妖兽因为穷奇而得势霍乱天下,造成惨案,这些受害的人修也不会放过穷奇。人修与穷奇，也只能对立互杀。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如此。看来就算帝君想与穷奇合作都不成了。】

混沌的笑容,纵使沐青弋的脸做来再纯澈无害，也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南宫無一瞥云幕，收回视线,毫无兴致，叹息一声：“几个魔修、几只妖兽而已，没有天命魔君和穷奇的时候，修真界又哪年没有这种事？误会或是仇恨，修真界几时少过？又几时因为这些而真的灭世？妖神的惊喜，实在不怎么样。”

【是吗？那这个呢。】

沐青弋张开双手，衣袖翻飞。

天穹的幕景再次变了。

一片汪洋大海，蓝色波涛汹涌。

金色的阳光漫撒海面。

一座青铜色的庞大的城市穿过天空，是天机城的空中浮城。

一色张开玄铁翅膀、戴着甲面的天机城弟子，呈两边散开辐抄海岛的阵势。

空中浮城广场上，端坐正中，轮椅上的人，隐蔽在阴影里，蓝袍红锦，兜帽下面容因为在白日愈显苍白，正是方才和肆号一起湮灭在焚炉之中的千红野。

看到安然无恙的千红野，南宫無的眸光微微一动，面上却并无多少意外。

混沌含笑的声音传来：【啊，没错，正如帝君所想，千红野的真身，打从一开始就在空中浮城，一直身处南音仙阁前线。用天下第一武器将六尊者，还有，最主要是帝君你，引到天机城来，是我对他下达的指令。为了让帝君相信，我还特意用天命印鉴调了简还星来呢。】

不错，派风白楚一行人来天机城之前，南宫無最初得到的消息，就是千红野出现在南音仙阁上空的浮空城，亲自坐镇。

但后来妃箜传来消息说，浮空城的千红野只是一个替身幌子。

当南宫無一剑劈开焚炉，却没有看到任何痕迹时，他就猜到了真相。

以千红野的本事，就算真的堕入焚炉，又怎会没有办法脱身，短时间就尸骨无存？

可他若是逃出，南宫無又怎么会毫无觉察？

除非焚炉里的根本不是千红野的真身，自然无所谓逃不逃。

画面中，墨千擎果然也在，对千红野耳语请示。

千红野抬手示意。

墨千擎一声令下，无数机甲人偕同天机城弟子向海面扑去，如同铺天盖地的鹰隼、海鸥扑向鱼群。

看来，在千红野引南宫無过去的时候，天机城的大部队被墨千擎带去了前线。

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但是，南宫無仍旧不解，眉眼略微烦恹：“你毁了他重若性命的机甲人，千红野怎么没跟你闹翻？还继续为你攻打南音仙阁？”

混沌故作无辜：【大概是因为，我也让他认清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他感激我。】

南宫無瞥了眼，画面里的千红野脸上毫无笑意，苍白着脸低咳，露出的手臂上一片灼伤过的痕迹，下颌紧绷，眼神冷漠，对眼前的战事似乎毫无兴致。

以千红野的修为，焚炉的灼伤对他的分神伤害不至于如此，除非他当时为了救肆号，完全放弃了防御自保。

南宫無挑眉，谴责一样不赞同地看向混沌：“他有把柄在你手上？看着不情不愿，像是被逼良为娼啊。”

混沌被冤枉了一样，委屈又纯真地眨了眨眼：【虽然他的机甲人毁了，但是，打下了南音仙阁，拥有鲛人心，他想制造多少机甲人就制造多少，怎么能说是把柄被逼？我和千红野之间，是盟友之间的一点小小分歧，不影响我们之间志同道合的事业。嗯，就是这样。】

南宫無听完更加蹙了眉，控诉：“所以，你跟我对战的时候，居然还在分神去威胁其他小朋友？我不值得你一心一意吗？”

混沌好不无辜：【我自然对帝君一心一意的。只是，帝君在苍梧修真界拥有身份，可以自由行动。没有实体的我，自然得分神显形，这场考试才公平公正啊。】

“公平公正？”南宫無点点头，“也是，所以，你觉得自己赢了？”

这是之前混沌问南宫無的话，现在南宫無转头还给混沌。

轮到混沌不确定地看着他了：【帝君看来，好像不慌不忙很从容啊，是，有后手吗？】

南宫無眼眸半敛，没什么兴致，眉睫下眼神平平望着祂：“你猜。”

混沌了然：【看来帝君，是真的有后手啊。】

“恭喜你，答对了。”

南宫無打了个响指，没有回头。

那方天幕之上的画面却变了。

混沌抬眼望去——

在一伙魔修攻打正派修士的时候，天降另一伙魔修挡在节节败退的正道修士身前，冷酷地说：“奉魔君之令，捉拿叛徒。就地缴械，若有反抗，杀无赦。”

假风白楚凤眸怒睁，冷冷道：“放肆！本君被北堂有挟持，尔等假命阻挠，怕是北堂有的走狗。”

“到底是谁放肆！”黑白异色翅膀扇动，骤然降临的另一个风白楚，临空睥睨，凤眸轻垂傲视，眼中毫无波澜，唇边笑容却清雅和煦，“我当是谁，风恂你假装我，装得还不腻吗？”

假风白楚微微变色，扇子遮脸，眼眸微眯，咬牙切齿，阴冷道：“他是假的，是北堂有的大弟子冒充，都莫要信他！”

一众魔修见到两个魔君，面面相觑，动摇茫然。

风白楚只静静望着他，淡淡一笑，风雅翩然，只凤眸冷冷微睁了睁：“风恂，上次一别匆匆，正好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好好清算。你没死，最好不过。”

这次轮到假风白楚惊愕：“你，你记得我？”

风白楚翅膀扇动，眼里无喜无悲，一片冰冷，声音冷然。

“不想死的，便让开。传令所有魔修，全力制住躁动的妖兽。而后退守古战场，不得擅自与人修接触、冲突。不遵令者，杀！”

话音一落，万千翎剑向风恂而去。

混沌哦了一声：【风白楚……行吧，他本来就死心塌地站在帝君你那边，我还能说什么呢？帝君都不介意让人知道他是你的大弟子了，料想也不在乎什么人心误解，因果加身。】

南宫無抬眉望向祂：“其实我还挺在乎的呢，尤其在乎有人冤枉我的弟子。”

混沌正要说什么，却见帷幕再一转。

蓝色海面之上，阳光犹如碎金。

照得海面如同万里平原。

无数妖兽踏浪奔涌而来，正正迎面挡住天机城的机甲大军。

最前方的一条银龙之上，站着一个人，银发白裘青衣，正是神情淡泊出尘的穷奇。

混沌没什么表情，怔怔看着：【啊，穷奇站在你那边，委实出乎我的意料。】

南宫無：“怎么能说是站在我这边，你难道不知道南音仙阁是半血鲛人，鲛人一族自古没有参与过妖魔大战，与妖兽一族关系极好。穷奇作为妖兽的共主，帮忙鲛人抵挡天机城的人修侵略，是人家的自己的内政，关我什么事啊？”

混沌缓缓回眸，神情矜骄微冷，看向南宫無：【说得也是，穷奇下场了，这便不是天机城和南音仙阁之间的战争了，是妖族与人修之间的一战。人修侵略攻打妖兽。谁输谁赢不重要，谁先打的第一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战火开始了，帝君。】

说着，祂张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在沐青弋那张清澈纯真的脸上缓缓扩大。

灿然而无声，像一朵开得天真又邪恶的夏日荼蘼。

南宫無眨了眨眼：“那个，单方面碾压的胜利的话，应该就烧不起来了吧，你说的战火。”

混沌：【嗯？】

南宫無像是无奈，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眨了眨眼，温柔耐心：“你都知道我冒充了千红野的天下第一武器，该不会真的觉得，我会杀了妃箜、云清清她们吧。”

混沌歪了歪头，也眨了眨眼，只是这次并无任何故意，诚恳地说：【为什么不呢？如果是我，我就杀了。】

不分敌我，兴致来了就攻击，一向是混沌不崩的神设。

南宫無抬手，撑了撑额头，无声叹息：“忘记，你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话说你这种总是不分敌我，一视同仁打击的糟心性格，怎么还会有人跟你一道玩？你脑子有问题正常，他们的脑子难道也被你污染过？”

混沌是真的不解，歪了歪头，挑眉望向他：【不正常吗？人类难道不是总说，即便是最爱的人，脑子里也会忍不住想掐死对方上百次。我就只是，更加诚实而已。】

虽然这么说了，但混沌也清楚的，人类和祂不一样。

比如，祂是真的觉得，如果换了祂是南宫無，应该让妃箜、云清清死在那里的。

倒不是因为讨厌她们，毕竟死亡才是永垂不朽的美。

她们活着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修士，纵使飞升了，也不过普普通通的女仙，但若是死了，无论是为了什么而死，那一刻都会深深被人记住。

悲剧才能令她们的灵魂得到升华。

混沌遗憾地看着帷幕倒影的画面，海面上陆续出现了昆仑的剑阵、枫都仙门的符阵。

哦，剑魄山的剑阵居然还是和昆仑的一起出现的。

一黑一白，还挺整齐。

混沌也抬手扶了扶额，祂总是不自觉模仿南宫無，模仿南宫無蹙眉无辜气人的表情，模仿南宫無的小动作，连南宫無嫌弃、烦恹祂的微表情也学。

尽管南宫無这么看祂，说祂不正常的时候，那时候祂是真的好气哦。

混沌叹息，不太高兴：【还挺团结。之前不是各自打着自己的主意。我记得，剑魄山想等打得差不多了出来捡漏当霸主。枫都仙门墙头草，想投机取巧各自押宝，谁获胜站在谁这边，而且大半个门派已经投靠了天机城。昆仑自扫门前雪，一心自保。怎么现在突然统一战线？是想起大义了？还是帝君做了什么，感动了他们？那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帮助的南音仙阁，是妖族同类，半血鲛人啊？】

这话的暗示，意味深长——

一旦修真界知道南音仙阁的真实身份，联合对抗天机城的同盟便不攻自破。

毕竟妖魔大战那么多次，死了那么多人，仇深似海。

南宫無语气平平，眉眼烦恹而无辜：“感动什么啊，就是强行让他们签了份卖身契……啊不，合同。你也知道，我的苍梧仙域百废待兴，才刚刚创业，缺人缺物，好在我画大饼的能力不错。站出来帮南音仙阁他们可以不干，但，是为苍梧仙域的帝君投资，还是给灭世混沌站台，大多数人三观正常，都会选择伟光正的帝君我。更何况我跟你不一样，我飞升前很有名的。剑神南宫無的滤镜和光环超好用的哦。”

他说着挑眉，给了混沌一个炫耀的纯真无辜小眼神。

混沌放下手，摇头叹息一声，即便败了也很有风度的样子。

【行吧，你赢了……】祂用沐青弋的脸颓然地歪了歪头，笑了，含笑的眼神直勾勾望着南宫無，【……你觉得，我会这么说吗？】

南宫無看着祂，下颌矜持微抬，蹙眉，眼神真诚无辜，说：“怎么会呢？你一向脸厚心黑，诡计多端，哪有可能这么轻易认输？切了你这么多次，我会这么不了解你吗？”

混沌看着他，很是气闷，脸颊鼓了鼓，眉眼神情郁郁寡欢，但沐青弋那张脸很乖地眨了下眼：【还是帝君懂我，就如我懂帝君。帝君能想到我的后手，我怎么会想不到帝君的后手呢？】

说着笑起来。

混沌笑容灿然明媚，眼眸弯弯却还抬眉睁大，眸光晶亮，满怀深情爱意，说不出的天真孩子气，却又更加直勾勾得森然：【假装输给你，让你开心一下。帝君开心吗？】

南宫無垂眸闭眼，抿唇笑了，清冷矜持，好不温柔：【妖神的垂死挣扎，倾情演出，怎能不开心？不但开心，而且感动。】

混沌笑着磨牙，也温柔款款：【那帝君看看，身边少了什么，我让帝君更开心一点。】

南宫無睁开眼，蹙眉，似是诧异：“你把我的二弟子，弄到哪里去了？”

混沌失落：【啊，帝君原来发现人不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