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很奇妙，寻静流曾经想让弋延淮往外走，跳出他们一成不变的狭窄生活圈，去接触更多的人，发展更多的亲密关系，但转头落到他自己，他也是用了不短时间方才后知后觉，关系更狭窄单一的那个竟是他自己。

他比弋延淮活得长，去过的地方更多，可他的生活圈比对方更小，小到前半生只有一间屋子和一人独行，后半辈子才领回去一个男孩，从此对方就是他亲密关系网上的仅此唯一。

要说是谁的心思先有了变化，恐怕还是得指向弋延淮。

少年在单一成长环境下逐渐对陪伴的人有了别样想法。当人意识到自己有别于常人，是广大普通人中的“异类”时，很容易被同类吸引，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尤其同类还比自己年长，有着对年少者来说足够吸引人的阅历和其他一些靠岁月沉淀下来的东西。

于是少年在懵懂里悄悄动心。

寻静流一开始确实没发觉，不过之后，就说不好了，他养过十几岁的弋延淮，也曾和二十岁模样的弋延淮相伴随行，其实没人比他更清楚直观的察觉对方的变化。

那些隐秘的目光落在身上第一回，可以当错觉，第二回可以当成少年人的好奇与不小心……但当它们接二连三的发生，寻静流意识到年轻人总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注视自己，想要再忽略背后深意便不大可能。

他将年轻人往外引导时真没有其他私心么？他是不是正因为有所察觉，所以更觉得该让人走出去？

寻静流当年说不好，毕竟他自己也是独行惯了，在这方面不比他看大的小年轻有经验。

但放在如今回头看，他对弋延淮坦言，他并不那么问心无愧。

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执念又从何而而起，他离开时自以为无挂无碍，怎么成了半鬼后又惦记起人呢？

长久、单一且稳定的关系带来的影响本就是双向，只不过有人年少无知，有人年长……但长的那部分对情爱来说完全无用，还是看不清罢了。

花了一点时间，林鹊总算了解了这段“父母爱情”的始末，并对这两人竟还暗中围观自己一事强烈谴责。

然后他作出非常灵性的结语：“有些人一上来就试图当你爸爸，遇见这种事先不要急，要尽量两面性地看待问题——因为他有千分之一的概率真会成你爸爸，你过早跳脚，会让日后的家庭关系陷入尴尬。”

弋延淮对小朋友的上道很满意。

不过寻静流很是质疑。

“劳驾。”寻静流说，“你管他当爸，那我是什么？”

好歹在跟弋延淮坦诚摊牌前，他还是个哥，寻静流觉得他的辈分和家庭地位变化都着实令人想不通，因此他提出质疑的语气十分冻人。

林鹊嗖地蹿远了——跟在潭里有哪个角落是寻静流追踪不到，潭主打不着附庸似的。

弋延淮弯腰抱起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胡萝卜，手指埋进黑狐狸一如既往蓬松的毛发，他溜溜达达往厨房走。

寻静流就在厨房。

坦白了身份后，这栋屋子里没人再需要掩盖自身非人特征，刚刚寻静流与弋延淮林鹊隔着一条走廊远，他声音响起时却近在耳畔，伴有冷气蹭过人耳后，是货真价实的“鬼吹气”。

弋延淮带着胡萝卜往厨房探头一看，寻静流套了一条生鲜超市的赠品围裙，在吊高汤。

“我觉得不能怪小朋友。”弋延淮靠在厨房门边欣赏片刻后诚恳说道，“你现在看起来真的非常贤惠居家。”

寻静流：“……”

寻静流头也没回，门口挂着的另一条围裙就飞了起来，裙摆“啪”地在弋延淮手背上打了一下。

胡萝卜不幸被殃及，围裙把它的毛扫了个边，原本顺滑的毛发瞬间逆了一块，这只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懒且佛，唯爱自己顺毛的狐狸立即不干了。

全屋的鬼都不用装了，胡萝卜自然也不用伪装，它大声抗议，终于发出了狐狸该有的声音：“嘤嘤嘤！”

没错，狐狸叫起来是“嘤嘤嘤”。

弋延淮紧急给胡萝卜重新顺毛，寻静流从刚沥好水的果篮里挑了一小串水灵的葡萄，在全方位毛发打理加投喂下，很注重外形的狐狸这才被安抚好，它叼着葡萄跳下弋延淮臂膀，优雅离开厨房。

“来帮忙。”寻静流说。

那条一度惹事的围裙又拍了弋延淮一下，不过这回，它不用再担心会误伤无辜群众了。

弋延淮很快乖乖套上围裙，开始给寻静流打下手。

那个关于“贤惠居家”的话题暂时被搁置。

鬼在传统观念里是不需要饮食的，他们更习惯讨香火，收纸焚。

然而就像每逢清明、中元乃至春节，人们会习惯往亡者墓前带些供品，奉上鲜花，其实普通人的用品经过一些方法处理，鬼魅邪祟们还是能用得上。

叠墅区13号里保留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坦白身份，找回记忆后，这栋屋子里的所有成员甚至都过得更自在了些，他们可以尽情展露怪异，又享受“普通日常”。

“谢谢。”弋延淮客气跟一双从墙壁上伸出来的苍白鬼手道了谢，他微微眯眼端详了对方一小会，认出这是三顾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