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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1 / 1)

作品:《走潭

那把黑伞后来成为了弋延淮最趁手的工具。

寻静流不仅仅是骗了他,他在把自己和新工具磨合得很好之后,他意识到,那人还没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我会想方设法带你回来。”

原来年少者郑重做过的承诺在年长者耳中不值一提。该怪他还太年轻吗,怪他一直追逐他人脚步却不够被认为注意足以并肩吗?所以别人根本没考虑过真会有“回来”的可能。只提前做了一些自以为圆满的安排,然后走得潇潇洒洒,仿佛尘世再无挂无碍。

纸飞蛾上有寻静流留下的一道指令,也是对方在常世间留的最后一点痕迹,弋延淮从水洼里小心翼翼将它又捡了回来,尽量不碰损已然湿软的纸面,怕自己哪里一不小心,那人留下的最后一条线索就会被他捣烂成泥,

说实在的那并不太容易,他感到了不受信任的难过,也为寻静流临走前的谎言而愤怒,一个他最不愿相信的现实已伴随冰冷证据摆在眼前,而那是他那一晚最大的痛苦根源……要在这样的苦味杂陈下保持手上动作细致,冷静,是真的太不容易了。

不过弋延淮还是做到了。

寻静流是个说谎的大人,骗小孩的家伙,但在当好老师这一块,他取得的成就无人能否认。

弋延淮被教得很好,甚至可能有点太好了,以至于寻静流都料想不到,最后用来送礼的一片小纸媒能被对方用来追踪。

弋延淮耗费了许多个日夜,终于拆析出了寻静流可能去过的地方,接着他提起寻静流送的伞,动身前行。

“我也要出一趟远门了。”弋延淮出发前,站在他和寻静流住了很有些年头的屋子里打了声招呼。

那屋子里已经没有第二名人类住客——但还有一些被灵力吸引而来,不能算人的老朋友。

一只从头到脚纯黑色的狐狸在房梁上微微探了头。

“胡萝卜。”弋延淮叫它。

叫胡萝卜的黑狐狸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狐狸本该算犬科,它却带着猫科动物般的灵巧,有毛绒蓬松的大尾巴。

等黑狐狸步履轻巧地走到自己身边,在八仙桌上人一般优雅端坐,弋延淮已经很久没有过表情变化,他在寻静流走后总是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多,但在狐狸面前,他眉目终于松了松,伸手摸上对方油光水滑的背毛。

“我不确定这一趟要去多久。”他说,“如果等这间屋子里堆的灵物都耗完了我还没回来,你就走吧,这里以后既无灵力支撑,也没故人可看,归人归期不知,会变得很没有意思。”

胡萝卜的名字还是寻静流取的,它真是只很有灵性的狐狸,平常的自我定位似乎是“租客”,蹲在两个除祟师灵物充沛的家里蹭灵气,顺带也干点看家护院的活,好像那就是它的租金。

弋延淮出门的这天,胡萝卜再次目送故人远行,它蹲坐在爬着绿藤的院墙上——就跟它目送寻静流时一样。

胡萝卜表现得很符合一只见过世面的狐狸。

不强求因缘际会,不贪恋人间喜悲。

没人知道弋延淮具体找了寻静流多长时间,他手中的线索宛如一张蛛网上拆下来的蛛丝,而网已被风吹落,他要找的人仅攀在其中某一根线上随风飘摇。

寻静流此时还能算人么?他被潭同化了么?

他是否正陷没在某个潭里,成为与潭共生的一部分?

这些问题弋延淮也都不知道。

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继续去找。

他用一根一根回收蛛丝,不厌其烦去拼凑整张网的方式在找。

当潭的反噬越来越明显,弋延淮差不多连自己要找寻的目标都忘了,只有“找人”这个执念刻骨时。那天,他随手送走在潭里偶遇的被困之人,一边推着那迟疑关切他为什么不出去的人朝着光走,一边在想:

如果终有一日他也会面临“沉潭”,那沉在找人的路上其实也不错。

虽然你是个骗子,还不信我,但我依旧会履行来找你回去的承诺。

就算没有成功,沉潭的人会重复生前执念,可沉在永远找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诅咒就也亦如祝福,听着像没有比这更好的沉潭结果了。

弋延淮只是没想到命运喜欢和人开些巧合的玩笑。

他从潭里带出去的人就是寻静流。

并且寻静流当时和弋延淮一样,对过去的印象朦朦胧胧,对自我的认知已降到极低,所有意志似乎仅够供对方保持所剩不多的清明。

在寻静流回溯的记忆里,那场重逢就像是发生在深不见底的水下——一如他在下雨天会频频梦见的情景。

他在漆黑深潭里前行,然后遇见了一束火光。

习惯阴冷昏暗的生物对光与热都有着天然的抵抗畏惧,只有曾经坦然接受过光芒及热量馈赠的人,才会在深潭里骤然见光,便念念不忘。

寻静流确信自己那会已不能算是人,他被弋延淮送出潭外,没能把还要匆匆前行赶路的火光留住,那是他们的一次错过,他觉得对方转身继续往潭深处走的样子仿佛要用灵魂将黑水燃烧。

于是寻静流想:“我想再见他一次。”

他开始就是想,但半人半鬼的东西总是比真正的活人容易生出执念。

后来那念头就变成了“我要再见他一次”。

林鹊的书包里多了一方木盘,寻静流家的院子里就能找到细沙。

七月十五那天,寻静流其实也睁过一次眼。

木盘加细沙,再加上担任正鸾副鸾的两人,恰好满足一次简易扶乩的所有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