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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下 哭爸喊妈闹床 父严母宽教子(1 / 3)

作品:《老马的末段人生

何致远闻不惯出租屋里的味道,受不了出租屋的狭和腐旧,更不习惯出租屋里破损嘎吱的二手家具。他想念自己的多年积攒的书本,想念光滑干净的榆木书架、一件一件精挑细选的品牌衣服、曾经的奖章和荣誉,还有桂英身上的香水味儿、仔仔独有的大动静和幽默、漾漾无所不在的各种玩具……

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何致远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翻来覆去。隔壁的租户半夜捶墙叨扰,楼下商铺吃完夜宵的客人在街道上大呼叫,百十米外的几只野狗愤怒狂吠……也许,刚搬出来的他很不适应吧。

中年人害怕失去自己的家,可是家带给他迷茫和痛苦。追踪搬出来的初衷,他从不犹豫。奔波、劳累、没有表情的日子,不是他要的生活。为了让岳父静心、让妻子放心、让孩子们清净,更重要的是让他自己静一静,他必须得将自己隔离一段时间。已过不惑、奔往命之年的何致远,不能再放手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人聊以卒岁。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何致远反思自己,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读书了,他惭愧于那些自己曾经爱不释手的书籍渐渐地变成了家里的装饰品;他已经很久没有用签字笔在纸上写东西了,多年来始终珍藏、令他骄傲的读书笔记、文章、备课课件如今成了满是尘土无人问津的废纸;他好久没有写日记了,他失去的不只是曾经持续了二十五年的好习惯,还有他与自己沟通的唯一渠道,还有让他保持乐观、清醒、从容和秩序的能力,还有他一点一滴探索自己、完善心灵的欲望。

收拾箱子的那早上,他随意或有意地将一本他曾经最爱的、翻得很旧的《道德经》放在了行李箱盖子的网布兜里,可是,何致远没有勇气和尊严打开这本他曾经每晚玩味默诵的书。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和别人一样,认为中年人不再需要文绉绉的那一套了。

正是从他认为不需要文化供给、精神润养的那一刻起,他断了与另一个自我沟通、观照的机会。

也是从他断了审视自我的那开始,他变得凌乱了。

这五年来,他反反复复地失去自己,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打捞自己、拯救自己,接着又一次次地继续失去自己。他想要变成的模样,离他越来越远。事实上的自己,让他越来越讨厌。他一次次地想要突破,却一次次地在突破中堕得更加沉沦。那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去捡酸菜叶和鱼肉末的时候,他面红耳涨地好像在捡自己散乱酸臭的灵魂碎片。

他该感谢岳父的到来。老人像催化剂一样,将他的生活伪装快速拆掉,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看到自己最惨的现实。他深知人生的惨淡、不幸、压抑、痛苦,来得越早越好。

站在自己的人生关口,何致远有智慧和远见选择自己的道路,却没有勇气和能量迈步前校

年过四十的他,记忆力、反应力、体力、毅力、智力……均在走下坡路,连酝酿和保藏希望、梦想、理想、意愿的本能也在下降。心中潦倒,没有希望正是他目前的状态。这辈子就这样了吗?中年人又断然不甘心。

他永远在烦恼、在思考,现实于他而言最不需要的也是思考。过多的思考会干扰行动,让一个人变成行动的傻子、思考的胖子。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周三一早,六点刚过,手机上的闹钟还没响,心事繁多的桂英先一步醒了。坐在摇椅上的老马撕完老黄历正在抽烟,见仔仔收拾好书包要出门了,忙去屋里找桂英。

“你干啥呢?收拾完没?”老马见房门开着,直接推门进去了。

“咋了?有事吗?”桂英完去白色的衣柜里找袜子穿。

老马凑在跟前声对桂英:“仔儿,考试考坏了——倒数第十!”比划完十的手势,老马频频点头凝视桂英,以示其严重性。

“哦……我还没问他成绩呢!”桂英穿好袜子找手机。

“你这一忙得跟鬼似的!哦对了!你衣服我给你洗好了,扔在篮子里了!”老马指了指桂英床边的脏衣篓。

桂英见带着衣撑子的干净衣服全塞在脏衣篓里,走过去将衣服取出来放在床上。

“娃这两心里不美,你抽点时间给他鼓鼓气!还有,漾漾晚上喊你呢,你早起看她时使劲捏她几下,把她弄醒,让她知道你来过!”桂英走到哪儿,老马跟到哪儿。西北人直肠子,务必得将这些攒在心里的事儿出来才爽快顺坦。

“我知道了!”桂英有些感动,感动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有一会给她洗衣服、带娃。

“六点四十了!仔仔马上要走了,你开车送他一下,车子拐个弯儿又不影响你工作!”桂英出门时老马扯住她帮她出主意。

“嗯,我知道了。”着,父女两一前一后略略神秘地出了屋子。

去餐厅取药、喝水的功夫,桂英眼见儿子背着书包朝门口走,忙喊了一声:“仔儿你等下!我送你上学去!”

仔仔驻足转头,听懂了没意会,凝眉问了一声:“嗯?”

“妈送你上学去!送完你我直接开车去公司。”

“为什么?”仔仔见反常有些惊诧。

“没什么。”这几年鲜少送儿子上学的桂英有些尴尬。

去漾漾屋里安抚完女儿,桂英和儿子一道儿出门了。老马见事与愿同,胸中得意。

车行在路上,母子俩迟迟无话。仔仔望着窗外打着哈欠,桂英心下犹疑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开门见山:“你爷爷……你考邻十名诶倒数第十名,是吗?”桂英一出口,被自己逗乐了。

“嗯。数理化那几门没考好。”

“你理科的专业……理科没考好,呵呵!”桂英苦笑。

见儿子不答,脸上不悦,桂英收了笑,车行至一处桥时,桂英指着桥冲儿子:“你瞧这桥有多高?”

“你什么意思?”仔仔不解。

“原先我刚来深圳时——那时候还不认识你爸呢——在一个工厂里打工,一女孩跟我同岁,瘦高瘦高的,我俩跟姐妹似的整一块儿进工厂一块儿买衣服,好了大半年。后来工厂重新分班分组,那女孩去了个工作轻松、工资高的生产线,我俩从那后联系少了很多。等我一年后再听到她消息时,你猜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仔仔并不配合。

“那女孩跳楼了!三层楼,比这桥高点,死了!非常惨!她家人来收骨灰的时候我专门去看了,一辈子也忘不了!”

“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