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宝冠(一)(1 / 2)

作品:《奥洛尔年代记之日轮低语

弗伦茨坐在自己的军官帐篷里,吃着午饭。

战争进展得过于顺利,如果不是伦培尔下达了缓慢推进的命令,他所在的师早就已经攻到了苏瑞尔城郊外。他虽贵为大皇子,但是此刻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兵军官,没有任何必要去关心战争本身的走向。吃点好的,和自己的侍从下下棋,等着上级的下一步命令。

“今天多少号?”他漫不经心地问自己的侍从官,同时用刀子切开鹿肉腿排,露出淡粉色的肌理,然后放进嘴里。

“回阁下的话,今天是阳月十七号。”

弗伦茨听到这个日子,停下了手中的刀叉,闭上眼想了下,嘴里低声道“老爷子和姑妈的生日是霜月中旬,老二老三的生日过完了,老四的生日是雪月还是寂月来这?”

“四姐的生日是寂月二号。”

“哦,谢谢了,我得给老四准备份凑合能看的礼物,老爷子那边也得,”念叨到这,弗伦茨突然意识到了刚刚那个慵懒声音的来源,浑身一激灵,看到了那张微微有些婴儿肥且没什么表情的脸。

“顺便说句,我生日是寒月二十五号。”科宁菲尔直接抱膝窝在了弗伦茨房间里的一张沙发椅上“你要是愿意给我送礼物最好,不愿意也行。”

弗伦茨并没有搭她的话茬,反而眉头紧锁“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科宁菲尔笑了一声,随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塞进嘴里。

“我当然知道你到前线来了,但是你为什么去完父亲那,没直接回瑞齐克?”

“那还不简单?我想救救我大哥啊,”科宁菲尔翻了个白眼,脸上依旧是那副嗤笑的样子“放弃吧,你争不过他的。”

“你指什么?”弗伦茨有些疑惑,没有理解自己这个小妹妹的意思。

“我指什么?我指皇位的继承。”

“呵,皇位继承?你的意思是?”弗伦茨愣了一下,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妹妹想说些什么。

科宁菲尔一挑眉毛,冷哼一声“大哥呀,你自己的头衔你记得住吧,狄丹里恩庄园的主人,辉光骑士团荣誉骑士,还有什么来着?”

“金边优质受训勋章获得者。”

女孩点点头“对对对,还有各种勋章,就不说了,你没注意到你的头衔里少了什么么?”没等弗伦茨回答,这个女孩就微笑着,说出了真相“没错,你的头衔里,没有帝国皇位第一继承人。”

听到这,弗伦茨浑身一激灵,似乎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自己可能并不是早就确定的皇位继承人,他将刀叉在桌上摆整齐,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父亲真的没有把自己当成第一继承人,那自己的未来,可能就会变得无比艰辛。

“会不会是,父亲只是单纯地没有,把继承人称号颁发下去呢?你看,你,老三,老四都没有。。。”

听着弗伦茨颤抖的声音,科宁菲尔直接打断了他“别骗自己了,这难道不证明父亲准备先考察谁是最好的人选然后再做决定么?大哥,你的迟钝真的超乎我的想象,如果三姐有那个心思,她都能成第二继承人,二哥做第一继承人。”

弗伦茨仿佛坠入冰窟一般,虽然他从未见过可以将人埋入其中那么多的冰,但是他仍能想象出那种全身热量被无穷无尽的冰水吸走的无力感。面前的这个女孩,就像是在自己身边畅游着的水妖,面带微笑欣赏着他无力地挥动双手。

可是就算如此,他向那水妖挥舞着手,想要抓住什么。想要抓住那水中黑影的手,回到水面。

“那,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做?”

“放弃,就像我之前说的,二哥虽然比你小,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却比你看得清楚多了,”科宁菲尔从沙发椅上跳下来,走到弗伦茨背后“代表帝国谈判,督办老爹的寿辰,哪个不是继承人才能做的事情?你现在退出,还能维持一丝体面,要是你做出的什么拙劣的反抗被二哥发现并化解了,那结果。。。”

“怎么可能!我可是长子!”弗伦茨从椅子上跳起来,朝着科宁菲尔吼道“我是长子!皇冠应该是我的!鲁道夫无论如何,他都是弟弟,他都是小的那个!他想要继承,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冷静点,和你争夺皇位的又不是我,”科宁菲尔挥挥手,翻了个白眼“三姐和四姐不希望你们闹崩,我虽然无所谓,但是你至少还是要照顾下她俩的心情吧。放弃吧,大哥,你没有派系,没有经营,而二哥在帝国内运营了数年,你早就追不上了。承认吧,你没有争夺皇位的能力。”

“你瞧不起我么?”

科宁菲尔看着弗伦茨的脸,那是一张因为愤怒,而过于扭曲了的脸。他的眼角,在颤抖,仿佛一团烈火在其中跃动。他的那张脸,不像伦培尔,倒是有些他母亲,喀夏尔皇后的感觉,看起来过于柔和了。但是此刻,在这样一张柔和的脸上看到无比愤怒的神情,不禁让科宁菲尔觉得有些滑稽。

她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她和大哥的年龄差将近六岁,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曾憧憬过大哥这种放浪不羁的生活态度。但是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还有某件事情的打击,科宁菲尔愈发地觉得,这样的人,是幼稚且脆弱的。

“戴上皇冠没有错,但是你戴上皇冠,只会让帝国崩塌,这不是你的错,”科宁菲尔看着面前盛怒的大哥,理了理自己蓬松的卷发“不知你能不能理解得了,但是如果要我回答你刚刚的问题的话,我要说,是的,我瞧不起你。”

看着面前的男人因愤怒而颤抖,忽地站起来,拎起科宁菲尔的领口,发出了她从未从这个男人口中听过的大吼声“说!为什么!你凭什么!你一个小姑娘,一个一捏就碎的小姑娘,你拿什么瞧不起我!”

“拿开你的脏手,看看你自己吧,”科宁菲尔丝毫没有恐惧,她嗤笑了一声,拿袖口擦了擦弗伦茨喷到自己脸上的口水“一个骑兵指挥官?手下二百号骑兵?你再看看我,陛下派往阿罗尼亚和伊斯卡尼亚的钦差!上万位帝国骑警为我效劳!你像是一个佩兰家族的人么?二哥比你小两岁现在身负谈判重任,四姐潜心人文现在已经拿了洛特蔻德的进修资格,就算是同样军官学校毕业的三姐,也是整个西三堡地区的后勤总负责人,你,手下有个二百号人,算什么?”

这番话,把弗伦茨全身的愤怒,变成了一种无力感,一种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慢慢站起来的科宁菲尔,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

“我是好心来劝你,三姐四姐很喜欢你这个大哥,我不想她们在将来某一天为你的死而哭,”科宁菲尔慢慢地走到帐篷口,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帝国不缺你这个大皇子,可是我的两个姐姐,缺一个大哥。”

科宁菲尔将弗伦茨丢在帐篷里,径直走了出去。帐篷口,则候着依米瑟尔。

“没想到小公主已经会规劝自己的哥哥了?”

“规劝个屁,”科宁菲尔看着依米瑟尔那满是玩味笑容的脸,翻了个白眼“抱我上车,有些事在这不能说。”

依米瑟尔也没说话,抱起科宁菲尔两个人,便回到马车上“殿下,接下来去哪?”

“瑞奇尔德,有些话我不该跟你这个外人说,但是想必你早就懂了,也不必我说,”科宁菲尔横躺在马车的沙发椅上“南境在走下坡路,然而还不是那条开向深渊的路,分裂是通往深渊的捷径。”

“城市平民、商人,与奥斯洛尔德的皇帝割裂开了,于是金狮法典上建立的伟大帝国毁灭了信众与代表着众神的教会割裂开了,于是自安洛奥时代以来从未动摇的唯一教会消失了。力量不畏惧任何敌人,旧帝国的皇帝一道敕令,就足以捏碎奥洛尔半数以上的显贵,而总教会掌教的一句讲演,就能够使整个城市飘荡着净化异端的浓烟。”

“强大的力量,唯一畏惧的,是被撕成两半,然后彼此撕斗,这就是我要避免的。”科宁菲尔拿着一个靠枕把自己的上身垫起来一些“鲁道夫和弗伦茨的争斗,我要让它变得像惊涛拍岸时的海鸥鸣叫声一般,无关紧要。”

科宁菲尔走了之后,弗伦茨瘫坐在自己的沙发椅上,望着帐篷顶。

科宁菲尔那番话触动他了么?似乎有,在他的认知之中,他天生就是皇帝的继承人,是无可置疑的皇长子。但是因此,他也在防备上过于疏松了,史书中记载了无数次的来自次子的威胁,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科宁菲尔劝他放弃皇位的事情,他也完全不准备接受。

父亲、母亲还有姑妈,从小,就没有刻意地让他感受过自己和弟弟的任何区别。但是作为家长,他们又几乎无条件地满足着所有孩子并不过分的要求。此刻,他想到自己可能在父亲老了之后,自己索取皇位时被一口拒绝的样子,庆幸着,还好科宁菲尔来提醒了他一句。

他要和兰达耶尔谈谈,这位得到了将军授衔,伊斯卡尼亚平叛战争时期的皇帝亲信是他儿时的导师,如果真的存在大皇子党这种通常出现在宫廷里的东西,那么他必然是这个党派的领袖人物。

他刚要起身,便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兰达耶尔走到了帐篷口,看着瘫坐在沙发椅上,满面愁容的弗伦茨,露出了那副熟悉的笑容“怎么了殿下?是鹿排不可口么?”

“没有,老师,我想问你件事。”

看着弗伦茨,兰达耶尔挥挥手示意侍从官去门口,然后直接坐到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抽了抽鼻子,吸入了些不知哪来的香水味,微微皱起眉“您招妓了?”

弗伦茨苦笑一声,摆摆手“我妹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