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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马其顿(2 / 4)

作品:《散文杂拌

说完她替我斟满了一杯啤酒,冲我一笑,笑得充满理解、同情和信任,于是我再不怪我们的男作家太容易动情了。反觉得她确实值得赞美。能干、美丽、友好。她多少使我松弛了一下心情,觉得我面对的问题可能还不那么糟。登上去斯特鲁卡的飞机后,我居然睡了一小觉。午夜十一点时到达斯特鲁卡。北京已是早晨七时,恰好离家整整一昼夜了。

我们迟到了一天,没赶上马其顿诗歌节的开幕式。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二十三日,头一个节目是郊游、野餐,参观一个古教堂。

大队人马正出发的时候,来了位热心的同胞。这位同志久住南斯拉夫,塞尔维亚语不错,据说也会马其顿语。真会不会我说不清,但看得出他和马其顿的一个文人都挺熟、也很亲热,他很热情地问候了我,又热心地问关于《南斯拉夫诗集》出版的情况。我告诉他,他们选的这本是《南斯拉夫马其顿诗集》,其中他们选了数首诗人w的诗,这位诗人的诗在国际上很有影响,对他的艺术成就是没有争议的,但是他算哪个国家的人却大有分歧,这有点像中国的孟姜女的故事。两家邻居,一墙为界。突然从墙根底下长出一棵葫芦来。藤蔓在孟家院中生长,长到墙头又向姜家伸延过去,在姜家屋顶上结了个葫芦,葫芦成熟后剖开一看,里边有个漂亮的小姑娘。孟家说这姑娘应姓孟,属于孟家;姜家说这姑娘应姓姜,属于姜家。双方争执不下,村人也无法劝解,只好去告状。官老爷判为两家共有,小姑娘起名叫孟姜。但20世纪的国际争端是找不到一个官老爷来作判决的。作为双方的朋友的第三者也难以介入,只有劝他两家友好协商,他们自己没争出个结论之前,第三者不宜表态支持任何一方面,不然只会使矛盾复杂化。

这位同胞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走了。当头一瓢冷水,使我预感到麻烦之严重。便没有心情再去郊游。我告诉邹荻帆同志说身上不舒服,便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们走后,我先用电热杯烧了点开水沏茶。喝足了茶,精神振奋了些,便一个人出去漫步。南斯拉夫的旅馆不备开水,但允许你自己用电热杯烧,使喝惯热茶的中国人还能对付。后来我到民主德国如法泡制,电热杯却叫柏林饭店给没收了。它既不备热水,又不许自己烧,迫着你光喝冰镇矿泉水。看来还是南斯拉夫的旅馆讲理。

斯特鲁卡市南边临奥赫里特湖,旅馆就在湖边,打开窗子能听到涛声。看到青年们在湖边游泳和接吻。这湖朝北开了个口,就流出一道湍湍的小河来,河水和湖水都出奇的清,出奇的蓝,出奇的干净——没有一片草叶、一根树枝,人和鱼潜游在水下,岸边的人看得很清楚。河上架着两道桥,桥很平常,既不宽大也没有建筑艺术,装饰艺术上的特色可是挺出名。因为每年诗歌节时都在河岸开朗诵会,各国诗人都在桥上朗诵自己的诗,观众就散在河两岸欣赏,在这桥上还颁布“金环奖”:也是一项国际荣誉。

我出了旅馆,先走到湖边,湖边是砂砾地,砂砾呈黑色,不像海边黄色的砂滩。因为天还早,人不多。先碰到一个老太太,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半张旧报纸坐在那儿发呆。我怕打扰她就悄悄从她身后走过。走到有几棵杉树的地方,拉开架子打太极拳。刚打了个起势,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拥抱着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轻轻说笑,走到距我不远处的另一石凳上坐了下来,我想他们是要亲热一下。我在这儿不动,他们觉得不方便,定会自己离去,就还继续打我的太极拳,并且不断用眼角扫他们,谁知他们并没有走的意思,一边用眼角看着我一边抱得更紧。中国人虽然自古以来就会与异性拥抱,但还不大习惯看别人拥抱。我觉着挺别扭,只好收了拳,匆匆离去,走到他们身边时,两个人松开手,冲我笑着点点头说:“功夫?中国?”

我连忙点头说:“对,中国。”

“少林?李连杰?ok!”

他们俩绝对友好地向我伸过手来,我一一握手,这时女的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小画册给我看,原来是一本电影《少林寺》的说明书。

也许他们是打定主意一边拥抱一边欣赏我的“功夫”的,我笑一笑,赶紧告辞了。我沿河往下游走(斯特鲁卡这条河是由南往北流的)。过了那以诗闻名的桥,走进市区,这里很安静,住房精巧,清洁,多半是两层小楼带一小片花园。有大丽花、波斯菊和鸡冠花,最多的,是玫瑰,几乎家家都有,没有空地的也要在阳台上、窗台上放几盆。花盆并不讲究,像北京人一样也有用旧饼干桶、旧脸盆养花的。几乎每栋房子都有一个阳台,阳台上都放着一张小桌。我以为是南斯拉夫人在阳台上吃饭用的。

走到商业街,街并不长,但商店很排场。按人口说这里只相当中国一个镇,若按中国镇的市场来衡量,这里商品应该算很丰富,而且高档货颇多,按人民币折合,这里的衣服便宜,皮鞋则贵得出奇。我去一个服装商店参观,流连的时间长了一点,发现我身后慢慢围上来几个人注意观察我,而且都是女性,在中国从没有被女士们重视过,我觉得颇荣幸,就向她们微笑、点头,几位女士都笑了,问我:“基那?(中国)”我说:“也斯!”她们再问,我听不懂了,终于一位十分漂亮的女士走近来用手指指我毛衣上的花说:“基那?左得……”

我这才明白她们是在欣赏我的毛衣!似乎问我到哪里能买到!我只好用手比划“北京、也斯基,尤格斯拉夫,涅特。”中文加英文加俄文,她们都听不懂,一致叹气表示遗撼,我点头往外走,她们热情地送我到门口——原来这几位全是店员,我决定下次再出来时穿件外衣把毛衣遮住,不然总引人注意,而我又不能回答,有点自找麻烦,虽然义务为中国商品作广告也是爱国的表现。

回到旅馆才想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留在旅馆别人全去野餐,我中饭怎么吃法呢?便又跑到街上面包铺买了一块牛肉饼,其作法与我在兰州吃的一种非常相像,味道也差不多,价钱便宜。这种肉饼在以后的宴会上却再也没见到过,非常可惜。

这天晚上,举行了“中国诗歌之夜”。会场设在河边一个现代派造型的剧场里。台上挂着二道幕,白色幕布上涂上,也许是洒上或甩上去各种颜色,相当好看,就是有点乱的慌。幕布前边放了一排椅子,所有的中国人和要在这会上朗诵的演员全面对观众坐在椅子上,演员们用马基顿语朗诵郭沫若、艾青、田间、臧克家、严辰、萧三、邵燕祥、公刘、李瑛等人的诗。到会的中国人,邹荻帆、张志民、刘绍棠和我,各朗诵两首中文诗,由翻译事先把译稿读一遍。

邹荻帆和张志民的诗,全是从南斯拉夫出的中国诗集中选出来的,已有译文。只有我和刘绍棠是专为这诗歌晚会现写的,现由大会雇用的翻译在我朗诵前由他口译一下。

我年轻时也写过诗,但从未被人们看上眼,我也明白自己诗才有限便以停写来藏拙。这次我写了两首与邹荻帆、张志民的诗一块朗诵,实在是打鸭子上架,为了不至出丑只得从表演上去找补。我上台演过戏,胆大皮厚,便把那诗分成高高低低的音调,快快慢慢的节奏,再配合上举手、昂头、作苦脸之类的动作。这样全武行地一闹果然剧场效果大增,为我鼓掌的人显然比给两位正式诗人鼓掌还用劲,两位诗人无可奈何。整个晚会都是在热烈友好气氛中度过的。马其顿姑娘们向每一个朗诵诗歌的人都献了花。原来传说只有现代派和朦胧诗才会受欢迎。事实证明并非如此。现实主义的诗,读到精彩的句子时人们也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