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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离娄之明(1 / 2)

作品:《边月满西山

长街东头,正有一人在吹笛。

距离太远,刘睿影卡不清此人面貌,不过从身形判断,是为女子。

相比之下,她手中的笛子更加显眼,约莫二尺长,金灿灿的,似是黄铜铸造。

转眼间,整条长街的氛围骤然转变。

两边虽然都是热闹的酒肆,但这笛声却掩盖住了喝酒时的粗狂豪放。

笛声里蕴含着难以言表的雄壮,似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随着笛声的韵律逐渐高亢,这般慷慨却是越发清晰。刘睿影的眼前都看到了刀剑相交的铿锵。

这首曲子名为《铁马冰河》。

曲名原子通今阁中一位先贤的绝句,“铁马冰河入梦来”。

刘睿影曾听过这首曲子,不过在处处都是亭台楼阁的中都城里听,和在此临近大漠的下危城中听,感觉截然不同。

那女子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裙装,这一抹颜色却是让下危城中的秋沾染了几分春意。

绿色要比蓝色更贴近春。

至少千百年来的人们都是这把说辞。

可在此时此刻,借着此情此景,刘睿影就觉得蓝色才和下危城中的春更加贴合,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出原因。

“吱呀”一声,方才酒肆二楼雅间的窗户被人推开。

先前请刘睿影喝酒的安惹,微微扭过头,将目光从窗户里伸出来,显然也是被这笛声所吸引。

他的视线和刘睿影略一触碰,随即便对他笑着点点头。

刘睿影客气回礼,但他的精神全都在那吹笛的姑娘身上。

遥遥看去,即使面庞不清不楚,刘睿影也能感觉到这是个寂寞的人……

一曲终了,忽然吹起晚风。那吹笛的女子,衣裙随着晚风疼起,悠忽一下,不见了踪影。

刘睿影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刚才发生的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人不论喝酒多少,有时候都会产生幻觉。有时候是因为疲惫,有时候是因为过于惦念。

也是因为那些疲惫和惦念,才会想要喝酒,说到底喝的不是酒,只是无法面对那深沉的疲惫感和发自肺腑的惦念,哪怕清醒一刻,他都会受不了。

因此只能靠那浓烈的酒,来麻醉自己,只有在麻痹之下,他才能得到许久以来片刻的歇息。

刘睿影知道自己很累,从进入下危城后,他还没有片刻安稳。

累并不是身体上的,夜里也会睡觉,只是一直折腾之下,心性越发浮躁混乱,再也恢复不到之前的平静。

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或者说有个人要见。

去了正确的地方,就能见到正确的人,这个道理想必谁都明白。

但有时候却是还需要一点点气运和时机。

若是时机不到,即便去了正确的地方也无济于事。

刘睿影对下危城中的布局毫不了解,还好这条长街算是热闹,而下危城中的人都很热心。只要自己知道的,那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了两三个人,刘睿影才最终确定自己要去的方向,在婉拒了一位热心人提出带路的帮助后,独自从这片灯火中走出去。

“一剑”告诉他,在城墙根下有道暗门,唯有世家子弟才可在夜间进出。

从这道暗门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绵延五十里的范围内,都是下危城与漠南蛮族之间的缓冲带,除了欧家和胡家的值守巡视之人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旁人,没有楼阁,没有灯火。

要说看星星的话,这里着实是最佳选择。

城中的灯火足以遮掩星光。

星光虽然璀璨,但毕竟遥遥的挂在天幕之上,离人太远。要是它们足够近的话,人间又岂会需要灯火?

走到暗门前,刘睿影发现这里无人守备。

想必是因为寻常百姓即便知道此处暗门,但因为夜间不能通行,所以不会来此。至于那些世家子弟,更是抓紧时间花天酒地,更不会有这般闲情雅致来看星星。

出了暗门,一股磅礴的冷峻将刘睿影吞没……

像是在二八隆冬时,掉进冰窟窿里似的。

寒凉、孤寂,似是走马灯一般在他心底里你方唱罢我登场。从足底开始,逐渐向上蔓延,很快就吞没了他的脖颈咽喉。

“一剑”不知刘睿影为何突发奇想的要看星星。

不过现在是晚上,他告诉刘睿影在白天时,大漠里每隔一段就很是规律地载排着干芦苇。

但更多的则是沙漠里特有的植物——梭梭与红柳。

即便现在是晚上,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海里,它们的略微绿色也显得很是耀眼。

远处一个个高低不一的沙丘,安静而平和。

似是少女的肌肤般,光滑圆润,金黄灿烂。

风在这些沙丘上雕刻了出许多栩栩如生的浪花,在星月的掩映下,犹如片片鱼鳞,银光闪闪,甚是壮观。

刘睿影看的甚是欣喜,甚至忘记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像是有许多积淀在他的梦境这里,接着又似流沙塌陷般如潮水涌来。这些阔别已久的记忆,堆压在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睿影在静寂的空地中,碾了碾脚下的砂砾,抬眼看沙丘起伏,看月光如水,耳畔甚至都响起了悠悠的驼铃声。

风将大漠掀起一角,流动的沙粒中包含着旋转的岁月、繁华的街市,一切都在不断演变、分裂、再重组……

这是刘睿影第一次直面大漠,但他从小就对这心生向往。

喜欢它的一望无际,喜欢它的亘古不变,想要有一天能实实在在的站在砂砾中间,用手拂过沙丘的身躯。

更喜欢它与生俱来的潇洒自在,任意变换,但无论怎么变换,它依旧是它,那片金灿灿的沙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远处腾起一律白气,在没有风的干扰下,笔直冲天而起。

这里不同于西北的苍凉,也不同于安东王域山的秀丽和温柔

不知为什么,刘睿影伫立如雕塑,望着远方太阳落下的之地,好似这世间最为孤独的一抹,连岁月都无法抹去。

“你也喜欢大漠?”

一道清丽的女音在刘睿影耳边响起。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这声音却是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喜欢大漠是因为它总是那么沉静,像睿智的长者,看着所有的变迁,它平静的能够容下所有喧嚣,同时又博大的可以容下所有沧桑。当我的指尖触碰到砂砾时,我就希望可以倾听它那黑暗般沉重的心事。白日里,我就站在城墙的钟楼上,看往来商队们那悠悠的驼铃,一晃一晃的,尤其是迎亲的时候,那新娘的倩影更是好看。”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

一双眼睛扑闪着,看向刘睿影。

刘睿影扭过头,却是没有先看她的眼睛,而是停留在她的睫毛上。

胡希仙的睫毛很长,还想上卷曲。这样的睫毛,可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刘睿影在中都城里,还看见过专门商贩兜售一种名为“火钳”的东西。那些女子们买来之后,将其放在炭火上微微烘烤,然后“啪”的一下夹住睫毛,用力朝上提去,就能让这睫毛又弯又翘。

胡希仙显然不需要用这样的工具,老天总是会对有些人过度的偏爱。

别人没有的,她轻易就有了,甚至还觉得自己拥有的并不是最好的。

因此人生来本就承担着不公平,想要寻求所谓的公平,也就是以这说辞来弥补自己空洞的内心罢了。

人的欲望不会因为公平而停止,每个人都想要做最好的,可最好的在旁人眼里却也评价不一,因此最好的人们,只存在他们自己本身的心里。

当她一把将脸庞捂在飞巾里时,她的双眼和睫毛就变得更加摄人心魄。

刘睿影匆匆将头转开,不敢多看。

何况一个男人要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姑娘的脸,总是不太好。即便这个姑娘有些疯傻也一样不好。

“我也喜欢。”

刘睿影将头转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

他没有说谎,甚至还觉得方才胡希仙说的很有道理,和他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在他们俩脚下现在踩着的砂砾上,曾经无数次的发生过与漠南满足的战斗。马蹄踏碎的沙粒混着鲜血,将旧迹全都洗涤干净,只有呼啸的风,似是还带着点当年的时光,但也被月与星光一一刺破。

身后的角门,便是大漠的原点。

这么来说,刘睿影和胡希仙都是特别的人,延误了灯火阑珊和亭台楼阁的喧嚣、拥挤,想要亲自感受这天下无人领略的辽阔和壮美。

“你不说今夜不出门吗?怎么还会逛来这里?”

胡希仙忽然想起了什么,揪住刘睿影的胳膊不放,语气极不客气。

刘睿影一时语塞……

但一转念,却是就想出了敷衍之词。

“你不也说要回家,之后便不出来,明日再见?”

胡希仙听后,扑闪着眼睛,松开了揪住刘睿影胳膊的左手。

她的确是这样说过……

被刘睿影提出来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了怯意……

胡希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算是入夜,只不过夜还不算很深。

白天的欢闹远去,朦胧的光洒下来,使这位在胡家高墙之中的姑娘,心中更加多了几丝悲凉和凄清。

从来没有人愿意和她透彻的说说话,因为大家都觉得不管是疯子还是傻子,却是都不会有悲伤。

胡希仙坐在屋里的梳妆台前,她的梳妆台上空空如也,只放着一面镜子,一个灯盏。

蜡烛在黑夜里发着昏黄的火光,一只飞蛾扑棱着翅膀飞来,一下子跌进烛油里,挣扎了两三下便不再动弹。

“唉——”一声长叹。

胡希仙用挑芯针挑动那个可怜的`家伙。

“何苦呢?”

谁也不知道这声叹息是在哀婉这可怜的生命,还是在叹息她自己的孤独。

总之,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惟一的灵动也失去了。

即便无法一切都尽如人意,但对于她而言,不如人意的未免有些太多……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庞,脑子里蓦然腾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八个字。

以前,只要胡希仙上街,那些世家子弟们争抢着向她献殷勤的暧昧的笑脸,看得她胃里直翻。

想起这些,她的嘴角不自觉轻扬,然而眉头紧皱,舒展不开那忧愁。

望着床榻上婢女送来的新衣服,胡希仙不禁又一声长叹……

眼底的忧伤化为晶莹的泪水从两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