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990之前(1 / 5)

作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014        青柏

小孩子就是书籍里的群众视角,        他们高兴主角的高兴,伤心主角的伤心,聆听主角的故事,推动主角的人生,        牵连主角的憾事,        必要时还要被当作祭品,        被迫扭转自己的人生。

在去往宁城的车上,        青豆告诉顾弈,        新嫂子来家里,        明白程家不允许入赘,        非常坚定地对吴会萍表示,        会回家和父母说,不会再提入赘。

冯蓉蓉说这话时,同青松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打破了青豆心里文静的女老师形象。冯老师就是电视剧里闪闪发光的坚毅女主角!

当然啦,        电视剧里都有坏蛋。青豆不无伤心地发现,        自己的母亲就是其一扮演者。

吴会萍对这桩身份悬殊的婚事颇不看好,        似乎不管是入赘还是迎娶,        冯蓉蓉都不是好选择。

她对蓉蓉表示,就算你嫁进来,我们也无法提供给你好的生活。程家就是普通人家,        或者说,        我们比普通人家还要差一些。

她这么说没错。漂亮温柔的冯老师和嬉皮笑脸的二哥是般配的,但富家女冯老师和穷小子二哥若要结婚,确实荒唐。他们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

村里,        父母对子女的婚事有很大的话事权,        而进了城的程青松,        翅膀硬了,在婚姻大事上,他显然没有听母亲的打算。

程青松说,不用吴会萍管,他会奋斗的。

青豆忘了看吴会萍的脸色。她在过于严肃的对话里,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被动接受信息。也不知道怎么的,等她回过神来,吴会萍已在细数婚礼的花费了。

她直接说,如果青松要结这个婚,不能让人家说是非,少说要花出去万把块钱。这么大花销,程家负担不起。

蓉蓉很坚决,她说如果欠债了就一起还。

吴会萍大概是想表现出慈祥,但她嘴角一扯,浮出的却是十分诡异的笑。

她点点头,对蓉蓉说,程家还有两个妹妹在读书,如果青松要结这个婚,以后负担会很重。他要养家,要还债,要养妹妹。要么,青豆就去读中专吧,早读书早出来工作,这样还能供青栀多读几年书。

青豆当时就落泪了。她像个群众演员,导演按照人情逻辑随意安排了一通剧情,大嘴巴一张,程青豆的人生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板上钉钉了。

复述到这里,她对着顾弈又掉了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和楼道里狂奔下来的状态没有两样。

周围的乘客一直往他们这个角落探头,好奇发生了什么。

顾弈伸出毛巾,递给她:“喏。”

青豆左右眼各揩了一下,委屈地颤抖:“我要读中专了。”

“你不是要去找大哥吗?”

“嗯。”她点头后又说,“但我也要想好,我要读什么专业。我不想做老师,我矮,肯定会被欺负的。要不我去银行点钱吧。”

顾弈:“先去找你大哥吧。”

青豆垂下眼,嘴角挤出苦笑:“你是不是以为我大哥会供我读书?不会的。”她摇摇头,“我去找他只是想告诉他,我以后不能念大学了。”

青豆念大学的执念不过是因为答应过大哥,要好好读书,做程家第二个大学生。

大哥上山的前一晚,她跟他拉过钩。青豆不知道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傻乎乎答应了,没想到他后来再也没有回过家。

她害瘟时,娘背她去过山上,他避而不见。

青豆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为什么不见她,还为此生出埋怨。后来她想,那就考大学,考上拿着通知书去找他,那时候,他一定会见她的。

顾弈问:“他是哪个大学的?”

青豆脱口而出:“北京工业学院。”

“哦。”这辆车子破烂,摇得像随时要散架了。金属机油夹杂各种体味,不晕车的人也不好受。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位置很小很窄,人紧紧挨着,颠得厉害,如同在坐船。

青豆身体心灵备受煎熬,没有方向,硬拉着顾弈絮叨,“刚刚看到我哭,我妹妹居然抱着我妈哭着喊,说她不读了,要出去挣钱供我读书。”说到这桩事,青豆又笑了,“她才多大啊,居然想到供我读书。”

顾弈阖眼,没有接话。

青豆:“然后我妈骂她,‘你只要不用上学,什么招儿都能使’。哈哈哈哈。”

她笑得一颤一颤,软乎乎的发丝就像她的声音一样,撩动顾弈的颈窝和喉结。

青豆也不管顾弈听没听,对着他的耳朵继续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村里没有大学生了,砸锅卖铁供一个大学生,真的需要好大的代价。而且,如果三年高中读完我没有能考到大学,那我一定会愧疚。”

程青豆拿眼睛细细描摹顾弈的侧脸,说着说着来气了:“你真幸运,顾弈。”

她特别恨他。他怎么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呢?

这厮看似睡着了,眼球却在动。

知道他没睡,青豆更气了。他竟然对自己的遭遇无动于衷。虎子就算再虎,这时候也会流露出一些不知所措。

凭什么顾弈可以不说话!

她需要人回应她的难过!

青豆如此想着,伸手弹了他一个毛栗子。她要给他顺风顺水的人生来一点“风波”!

顾弈眉心迅速皱起又松开了,继续假寐。青豆还想说话,但他看起来一点聆听的欲望都没有。

她又盯了他一会,鼓鼓嘴,垂头默默忍受这难熬的四小时。

真的很漫长。车时不时停在路边上客下客,一开一停挤挤攘攘,每一位新客都会携来股新的味道,这对久坐的乘客实在考验。

下车时天半黑,青豆站在陌生的宁城汽车站,忽然有些害怕。

顾弈让她等着,转身劈开人流,跑去买吃的。车子刚驶近车站,他便扫见了路边小摊在卖掼奶油。

顾弈付完钱摸了摸钞票质量,粗估不是□□,收进口袋后一回头,青豆早在身后一米处等着了。

他让青豆在原地,她哪肯,现在她无依无靠就指着他了,他撒尿她也得跟着。

顾弈将小勺递给她,“吃点甜的吧。”刚刚在车上,他憋不出话,当时就想,要是有块糖就好了。不然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别哭了”后面要接一句什么,“我供你”?他没有能力

他只买了一杯,青豆挖了一勺先给他:“你先吃。”

顾弈微抿一小口:“嗯,挺好吃的,你吃。”

青豆赶紧勺了一口。虽然坐车坐得很恶心,但能吃上甜的,忍一忍恶心也无所谓。

顾弈跑到前面一个摊位,要了包红梅,一边拆封条,一边陪她去买南弁镇的车票。

这次顾弈伸手给了钱。青豆有点惊讶:“不用吧。”

“没事,就两块钱。”

他们尚算幸运,买到六点半最后一班南弁镇的车票。青豆在车站问了几个老乡,大概知道了南弁山在多久到,到了怎么走。

这里比南城汽车站的环境差很多,只有一个笼统的等候厅,座位都没有。

顾弈坐在门口台阶上,正面对着四合暮色抽烟。

青豆蹲到他旁边,“烟很好抽吗?”

他用力啖了口苦涩的焦油,稍事停顿        ,不耐烦地喷出口浓浓的白雾,“他妈的,呸!”

骂完,他又把烟嘴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