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仙宗，逐云台，被誉为修真界最神圣的至高之巅。

天象异动，天幕昏沉。

积压翻涌的云层似有千斤重，自深处透出几分诡谲的暗暗血色，时而有闷雷响彻，仿佛是上天为尘世间即将降临的灾难带来预兆。

云台之上一道银白身影动也不动，立在此处，静静观测起这翻涌变幻的天穹。

不过顷刻，天穹的积云便聚成云海盘踞，蔽日遮天，似有活物游动卷为漩涡，深处红光闪电划过，天地近乎一半颜色被染为赤红，压迫感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

天道结界即将碎裂，结界之后，封印万年的恶鬼正酝酿无限杀意，带着沉闷死气，将来吞噬大地。

这是人间无可避免的浩劫。

逐云台侧，守着的传话使提醒道：“仙君，结界快撑不住了。”

“嗯。”

沈越山淡淡应下，盯着天穹的黑沉眼眸毫无波澜，任由杀意沸腾的寒风卷起衣摆，露出垂在身侧苍白修长的手，腕骨处红绳鲜明，系着一只银色铃铛，随风叮叮轻响。

他问：“今日之事……怀易可有知晓？”

传话使低首：“秦仙首会在尊上修补完结界之后，来善后。”

秦怀易原来知道。

沈越山长睫微垂，笑了笑，有些释然，有些讽刺，一时间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经风一吹，却又忽觉彻骨的冷。

秦怀易是由他一手教养带大的师弟，他原本怕自己死后师弟难过，准备和传话使交代几句遗言，却不想是自作多情。

默了默，他低声回了句，“如此也好。”

省得他走的不安心。

传话使不敢应声，只将埋着头悄悄抬起，偷看了眼立于风中的白衣仙尊。

白衣仙尊眉目隽丽如画，站在逐云台之巅的身姿颀长，似立云端，眼眸平淡静看尘世，淡到像含带了几分孤寂，银月色的衣诀在微风中轻晃似灵巧蝴蝶，如神袛降临人世。

又或者——他就是神。

拯救尘世的人神。

天象波谲，寒风愈加凛冽。

趁还有时间，沈越山回首，眸中倒映出庚辰仙宗绵延数里如画翠郁，想在看看这个他修行近乎千年的地方。

往年种种似梦般在眼前浮现。

八岁那年，师祖玉黎仙尊亲自出山，入凡界，将他带进庚辰仙宗，之后千年，他没日没夜的修行，踏出宗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切皆是为了师祖所推演出的一道“天命”。

天命所诉。

会有一个来自天域之外，无尽深渊爬出来的万年恶鬼，打破天道结界，为苍生带来无尽浩劫。

又将唯一能拯救尘世的变数，指向了他。

所以师祖不惜动用半身修为，神识覆盖修真界来寻找他的存在，并在第一时间就将他带了回来。

也许是天命所归，天道所望。

他的修行之途从无阻碍，年仅百岁便在天府大会击溃当时的天下第一剑，使之无愧夺得魁首，荣登天府榜首，名号——无忘仙君。

乃世人眼中天之骄子。

沈越山知晓，天资佼佼终有代价。

身不由己的代价。

周围人的声音无一不在告诉他，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只因这是他那早早就被天道定下的命格。

他早已分不清究竟是天道仁慈，还是天道残忍。

赐予他拥有无上天资，也让他一举一动都在纳入灵气，撑得灵脉裂痛，还需日复一日演习剑法阵术，每日晨昏不得耽误的药泉，为了尘世人间，为了这一日修复结界，不可停歇。

纵是如此，他从未有过抱怨。

只是……

沈越山微微敛眸。

有些事，虽然早就参透过结局，却依旧难过。

终是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

一声闷雷骤响，击碎沉闷天穹，沈越山回过神来望向逐渐壮大的云海漩涡，以及逐渐迸发的死气。

恶鬼就要出来了。

他叹息一声，对传话使道：“回去以后，告诉师祖，便说沈越山自此以后不欠忘黎仙尊，不欠庚辰仙宗，亦不欠任何人，勿念。”

传话使静默须臾，退后几步深深叩首，道：“仙君保重。”

沈越山微微颔首，唇边笑意浅浅道：“借你吉言。”挥手间拂袖刮出一道清风，将传话使送至数丈之外的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