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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心意(2 / 2)

作品:《奇物与发现时代

这是一个雌性的名字,它是她,她的名字的音节连在一起,读在唇边便是阿娜芬塔。

他听到她的脑海里的想象:

“我们是你的朋友。”

而在这一句话的想象之后,更多的概念与图景从无趾人的思维中再也无法止住地奔泻而出,变幻成数不清的可能是居住在幽冥之中的各种种族的形象,犹如连续闪动的幻灯片,从数十个形状各不相同的无趾人的部族曾经旅行过的塔状云中纷呈而至。

少年人第一次在龙心角中遇到如此强烈的思绪的波动,仿佛自己好像正在被画面、声音、触觉与其余一切感受所形成的浪潮淹没。

来自不同塔状云的画面各不相同,有的还是个人形,与无趾人相似,甚至同样在巨大的水母的体内,他看到向他伸出了手,有的压根就不是人,乍看上去,是密密麻麻大群爬行的蚂蚁,抱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一颗黑色的大球,更多的连动物都不是,看上去只是一块云,一片雪,或者……一棵树,一块石头,或者一条长长的首尾相连的绳子。

一时之间,他好像存在于多个时间段中,多个人体的体内。

有的是向他说,而有的则是向他身边的同伴说。

他看到了阿娜芬塔自己,也从阿娜芬塔的视角中看到了其他人,这无趾人所曾经见过的一切,犹如晶面般互相反射,从他的思想中如风飞驰。其中既有体内曾经吞下的植物种子茁壮长大,一直从自己的嘴中长出,又好像正有数不清的蚂蚁正在爬,在他的体内搬运细胞物质,犹如为蚁后搬运养分,最后是靠浸泡了酸性的足以撕裂全部皮肤的水才将其根除。而在他根除的时候,他看到了与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同伴已经被吃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

种种斑斓的记忆回想,让没有准备的少年人浑身一震,被迫选择断掉连接,面露痛苦地后退数步。

龙心角同时从他的手中跌落,被感知敏锐的初云伸手接住。

初云担忧地问她:

“这奇物的副作用害到你了?”

顾川扶起自己的额头,惊疑不定地说道:

“我没有事……也不是龙心角的副作用,用过第二次后,我就感受不到多少副作用了……重要的是这个无趾人和她记忆里的想象,把我吓了一跳。”

“这个无趾人怎么了?”

“我告诉她,我们是友好的善意的存在。”

但是……但是……这个无趾人认为的友好的存在,全部在“友善的交流”中对他们造成了恶劣的后果。而其中大部分,与寄生有关。

没有一个不会进入它或它的同伴的身体的,最后,一个个叫他们遍体鳞伤。

初云舒了口气:

“我还以为是你又受什么重伤了。”

载弍听完后,说:

“这样,是不能用龙心角,直接传递善意和进行沟通了吗?”

“也不是不能进行沟通吧……”顾川接过龙心角,说,“只是暂时,这无趾人应该会以一种恐惧的姿态面对我们。龙心角只能用作辅助了。”

因为沟通失败,他们放弃了原本把这个叫做阿娜芬塔的无趾人放出来的企图。

阿娜芬塔之后几天都呆在透明棺内。

透明棺被探索客们换了几次水。每次换水,阿娜芬塔的表现都会好上很多,这让他们认为水中含有某种成分促进了无趾人的生存。

“也许通过实际的行动,我们可以和她拉近一点距离,稍微缓解她的恐惧,而和她能够再度建立沟通。”

顾川想道。

阿娜芬塔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默地躺在透明棺中,忧郁地像是一条小美人鱼的尸体。

载弍的精力很快就转移了,他更关心水母们的飞行的方向。

这群水母们,似乎没有受到体内无趾人们的影响,依旧自顾自地继续向南飞翔。而它们的前方,徘徊的云带好似一堵烟雾笼罩的大墙。载弍认为云带可能是幽冥生物聚集的重要地点。

这样,给阿娜芬塔换水的人只剩下顾川一个。

他每天见到的阿娜芬塔的样子都是相似的,在透明棺内郁郁寡欢,一开始,她还撞击透明棺,后来已经不再撞击了。

而他每次想要用龙心角进行沟通,阿娜芬塔的恐怖记忆就如洪水而至,叫他猛地停止,防止自己的思维受到冲击。

这让年轻人开始怀疑自己捕捉这无趾人的必要,既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断送了一个人的自由。

直到大约是第七天或者第八天时,他再度准备给透明棺换水,却见到透明棺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是阿娜芬塔在强烈的挣扎中,使得透明棺略微发生了偏斜。

他看到阿娜芬塔没有面对门与他们,而是面对着另一面外部的玻璃墙。

玻璃墙倒映着外面的光景,水母清澈的体液里,是无趾人们又开始吵架。而这次吵架又叫他们开始用武力伤害彼此。

阿娜芬塔一直在看外面的无趾人们,目光没有任何的转移。

她好像在哭,但因为在水里,因此看不出来。

但她一直睁着眼睛,少年人不懂无趾人的表情,但他以为他看到了一种深沉的悲哀。

这种悲哀,他那时不太懂。

他只是用接入透明棺的小管子从透明棺中抽水。阿娜芬塔感受到水流变化,才从自己困惑绝望的梦中惊醒,她猛然转过头来,看向年轻人,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而着急地敲着透明的墙壁,还用手指指点点自己的额头。

少年人一开始还疑惑,很快意识到这是阿娜芬塔希望与他交流。

他欣喜地戴上龙心角,这次阿娜芬塔没有再想到那些恐怖的关于友善的记忆,在她的思绪里,顾川感觉自己好像坐在电影院里……与阿娜芬塔一起坐在电影院的后头。

而那面墙和那面墙里无限的光影,疏离与遥远得像是电影的屏幕,和屏幕里的戏剧。

这时,少年人才意识到阿娜芬塔以为的自己的处境。

她将死或生号内的世界误以为是死后的世界。

而那面墙所倒映着的,她以为是生者的世界的影子。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第一次地鼓着勇气,向这自称友好的存在,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死亡的主宰,伟大的主宰,可以让我回到那边的世界去吗?只需要一段时间,只需要等到我们的拼图完成就好……我一定不会贪恋时间,准时回来的。届时,我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因为我在我的世界里,还有无法割舍的、想要完成的事情……

随后,她仿佛是害怕这“死亡的主宰”并不答应一样,而庄重严肃地宣言道:

“如果我不回来的话,你就在我再度死后,把这盒子里的水全部放干,一点也不用留给我,我绝不会贪恋任何一滴,或者让我再死一遍,让我魂飞魄散——”

我知道这是一个已死之人不该有的过分贪婪的要求。

她想。

但我愿意用我的一切作为交换,假如我有任何的价值。

而假如我没有任何的价值,那么请你将我消灭,不要再让我看到我所眷恋着的一切,这也是我的请求。

还是说,这种看到本身……就是对我生前的愚昧与罪孽的……折磨?

她因自己的猜想,重新痛苦地低过头。

她那双紫色的、又带着点蓝色的眼睛,随着抽水逐渐露出水面,像是两颗小小的脆弱的宝石,好像想要发光,却已知道自己无法明亮。!--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