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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风雪来宾(2 / 2)

作品:《灯花笑

陆瞳懒得掩饰自己的冷漠与不耐。

许是因为陆瞳那句拿他与猪肉相比的讽刺,再迟疑下去反坐实了他忸怩,裴云暎不再踟蹰,伸手撕开肩头被利器划开的衣料。

衣料撕开的瞬间,裴云暎皱了下眉。

陆瞳抬眸看去。

目光所及处,这人右肩至小半个背部鲜血淋漓,像是箭伤。不见箭勾,只有翻起的皮肉,看着就触目惊心。

陆瞳心中暗忖,带着这样的伤口,此人还能谈笑风生,裴云暎的忍性倒是比想象中更强。

他拿起桌上药瓶,像是要洒上去,忽又觉得似乎太潦草了些,遂问陆瞳:“有水和帕子吗?”

陆瞳点头:“有。”

似是没料到她这次这样好说话,裴云暎愣了愣,随即笑道:“多谢……”

下一刻,陆瞳打断了他的道谢。

“加银子就行。”

裴云暎:“……”

陆瞳起身,找到银水壶,找到花架上的木盆,往里倒了些热水。又找了方干净帕子浸在其中,端着热水走到裴云暎跟前,把木盆放到桌上。

裴云暎看了看眼前的热水,想了想,把刚才陆瞳还给他的五十两碎银往陆瞳面前一推。

“够吗?”

陆瞳把银子收起来,重新放回匣子里装好:“勉强。”

他摇头笑笑,没计较陆瞳坐地起价,伸手拿起水盆里的手帕,拧去多余的水。

手帕是女子的款式,浅蓝的帕子,上面绣了木槿花枝,女子贴身手帕常洒香粉,或是熏香,这帕子却只带淡淡药草味,与陆瞳身上的清苦药香如出一辙。

裴云暎握住手帕,反手擦拭肩上的伤痕。

血迹被一点点拭净,露出狰狞的伤痕。陆瞳看得清楚,箭伤从斜后方向上,他应当是背后中了箭。

裴云暎擦完伤口,放下手帕,拿起药瓶往肩上洒药粉。他一只手不太方便,药粉一半洒到伤口上,还有一半洒到了地上。

陆瞳倚着桌沿,冷眼瞧着他动作,突然开口:“暴殄天物。”

裴云暎:“……”

他又好气又好笑,道:“陆大夫,你我虽然算不上朋友,至少也是熟人。”

“这样对一个受伤的人,不太好吧。”

窗外风雪渐浓,朔风将窗户吹得更开了一些,檐瓦上渐渐积起一层白霜。透过灯笼微弱的暗光,可见满院大雪飞舞。

屋中摇曳的灯色下,窗下人影朦胧。一朵雪花顺着窗隙飘进里屋,落在人束起的发梢,很快消失不见。

陆瞳起身,走到裴云暎身后,夺过他手中药瓶。

裴云暎一怔。

陆瞳平静道:“伤药很贵,你再浪费,就只能另付五十两再买一瓶。”

裴云暎手中所持伤药,原料虽不贵重,制作起来却也十足麻烦。

她一向见不得旁人糟蹋药物。

裴云暎闻言,这回倒没说什么,只转过头笑笑:“有劳陆大夫。”

陆瞳站在裴云暎身后,他肩很宽,箭衣穿在身上,勾勒足够漂亮的身型。目光所及处肌肤并不似那些白瘦文弱的公子,许是因常年练武的关系,肌理匀称,蕴藏力量。

陆瞳一只手扶上他肩头。

裴云暎身子微僵。

下一刻,陆瞳一扬手,“撕拉——”一声,面前本就撕开的黑衣被扯了大块下来,连带着被血黏在一起的皮肉。

裴云暎倒吸一口凉气。

“一点小伤。”陆瞳拿起药瓶,均匀洒在他伤口处,“殿帅何苦大惊小怪。”

裴云暎回头,拧眉望着陆瞳:“陆大夫这是公报私仇?”

“怎么会?”陆瞳塞好瓶塞,将药瓶放到裴云暎掌心,微微笑道:“上药总会有点痛感,裴大人切勿讳疾忌医。”

裴云暎定定盯着她半晌,过了一会儿,自嘲般点头:“好吧,陆大夫说了算。”

陆瞳眸色微动。

她故意下重手让裴云暎吃痛,这人却还能和颜悦色与她说话,养气功夫倒是一流。

上过伤药还得包扎,陆瞳从医箱里剪了包扎用的白帛,走到裴云暎身后替他包扎。

裴云暎似乎很抗拒与人过于亲密接触,有意无意微微拉开距离,倒是陆瞳并无此担忧,伸手绕过裴云暎肩臂,从身后替他熟练包裹。

说起来,裴云暎肩头伤口不算太深,然而肩头往下背部一部分另有一道狰狞刀痕,应当是旧伤。新伤旧伤添在一起,应当很难忍耐,但今夜自始自终,裴云暎都没露出一丝半点痛楚之色。

或许是因为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又或许,只是他能忍罢了。

陆瞳剪去包扎好的白帛边缘,顺口问:“这里曾有旧伤?”

裴云暎顿了顿,道:“是啊。”

陆瞳瞥一眼那道陈旧的刀痕,刀痕极深,不知被什么人缝过伤口,然而缝得乱七八糟,简直像是她幼时的女红,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歪歪斜斜,烙印在裴云暎背后,像一道滑稽的暗红墨痕。

她道:“像仇人为你缝的。”

能将人伤口缝成如此模样,简直像是故意的。

裴云暎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梨涡越发明显,“算是吧。大夫是个小姑娘,刚从医不久,医术是不如你,不过报复心倒是和你一样强。”

桌上油灯快要燃尽,陆瞳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另一盏,边倒进灯油,边开口:“你做了什么,她要报复你?”

裴云暎想了想:“也没什么,几年前我在苏南被人追杀受伤,躲进刑场后的死人堆里。在那里,遇到一个偷尸体的小贼。”

“她救了我,给我治伤,不过不太情愿。”

陆瞳一怔,手上灯油倒进,却忘记用火石点燃。

一瞬电光石火,往事冲破重重雪幕扑面而来,有遥远画面自面前浮起,将纷纷雪色映亮。

裴云暎并无所觉,抬眸看向窗外。

盛京风雪夜,窗前一点微弱灯火照得外头飞雪绵绵,檐上地下粉妆银砌,天地一片茫茫,竟生孤寂空凉之感。

他的声音也如雪一般轻寂。

“说起来,遇见她那天,也下了一场雪。”

像是为了映衬他说得那般,院中簌簌雪粒顺着窗隙飞到桌前,白霜落进花灯,荡出一点泛着冷气的涟漪。

他转向陆瞳,笑着开口。

“那可是苏南十年难遇的大雪。”

陆瞳猝然抬眼。

刹那间,雪花覆住灯芯,最后一点微光晃了晃。

烛火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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