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眠不喜欢赶凌晨的航班。

她喜欢看棉花糖一样软绵翻滚的云层，喜欢阳光穿过机窗的温度，喜欢就着这样的光线，安静地看一本文艺又矫情的。

夜晚的飞行会变得无聊又沉闷，黑漆漆的天空能看到月亮的时候不多，轰隆隆的飞行声音在这样的环境里变得嘈杂而扰人。

越是没有网络的时候就越想上网，同理，没有信号的时候就越想给某人打个电话。

这样的夜机，除了缩起来打个盹，就没有能打发时间的方式了。

不过昨天晚上，她却毅然决然地让助理帮忙订了最近一班的机票。

本来看完《我是蒙面歌手》节目的时候，楚大小姐心情还是不错的。

大家表现都很好，抛开其他一切不谈，这场比赛也已经值回票价了。

自家公司的Justin，耳熟能详的老歌手们，新晋创作型歌手Vivian还有陈锦之。

楚倾眠想了想，要怎么称呼她。

哎呀，要是说老同学的话会不会有点太老土啦，她们本来也都没多大年纪呀。

作为节目最重要的投资人之一，她当然早就知道陈锦之要来参加。

换句话说，在这项决议里，楚倾眠甚至拥有一票否决权。

节目的总导演对她有一种略有些过头的重视，当然了，这显然是看在老爸的面子上。

不过楚倾眠没有要接受这项权利的念头，她将自己和节目摘得很开。

她的确往节目里投了钱，但是这不代表她对这个节目有什么感情，也不代表她要和节目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共同体。

会决定投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觉得这个节目一定会火，另一部分原因嘛.也是因为看在老爸的面子上。

所以在总导演拿着名单过来请教她的意见时，楚倾眠是抗拒的，但她在“踢馆歌手备选名单”下面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Iris（真名：陈锦之），101公司旗下艺人。

“这个名单目前是我们对于人气流量和综合实力进行考量之后，拟进行邀约的一部分。

当然了，具体还没决定下来。”

总导演见她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兴趣，立马就继续说道：

“您要是觉得请这样的流量爱豆来不妥，那是马上就可以删掉的。”

面前的大小姐垂着眼睛，神色内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嗨，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嘛，每个节目都得有那么一两个您说是吧。”

总导演的心头有点打鼓，话也越说越没底。

这位大小姐私底下是个随和善良的性子，但在工作时间，一下就变得清冷严肃，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他跟她的父亲楚远江的确是老同学，但关系说不上好，他那时候默默无闻，闷头读书。

而楚远江在中学时期就已经很拔尖了，是典型的校园风云人物。

成绩算不上好，但人际关系没得说，哪里都混得开，老师同学一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年年竞选班长都是全票通过。

那时候导演就觉得，这人以后肯定能混出个名堂来，尽管那时候他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说是贫穷。

事实也的确如此。

高中毕业之后，他在211大学里蹉跎时日，而楚远江考了个普通本科，一边上学一边创业，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混成了行业龙头金融大鳄。

这很难不说是天生的商业头脑，而且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社交天赋也有一定关系。

导演毕业之后路走得并不轻松，一路碰壁，而这时候那位老同学正在一路飞升。

搞艺术的嘛，多少有点自视甚高的心理，觉得自己是怀才不遇，而老同学能赚钱只是因为他能脱得下孔乙己的长袍，放得下身段。

只不过在被现实十年如一日痛打之后，他走投无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联系了楚远江。

原本以为肯定要遭到一些冷遇的，没想到对方一点架子都没有，马上就接待了他。

最令导演吃惊的是，楚远江一见到他，就起身过来握手，开口第一句话是：

“洪茂！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洪导演内心其实很紧张，他没想到楚远江居然还记得自己，他如此穷困潦倒，这种行为不亚于来打秋风。

可是楚远江像是真的和老同学叙旧一样，亲自泡了上好的龙井茶，腾出宝贵的时间来与他对话。

然而他越是这样，洪茂就越是开不了口求助。

没想到楚远江给他倒上一杯茶，笑眯眯地主动开口忆往昔。

“哎，岁月不饶人啊。还记得吗？有次英语考试，你还给我传答案呢，那次幸亏有你，不然我回家就得被我爸揍一顿狠的。”

洪茂完全不记得这档子事儿了，他喝着热茶，诺诺称是。

“毕业之后，我就一直出来做点小生意，哎，没什么理想，还是你们搞文艺创作的好哇！”

楚远江这话说得让洪茂以为他在讽刺他，登时尴尬得都快冒冷汗了，没想到他下一句却是：

“茂子，我看过你拍的那部《钟楼》，我很喜欢。正好，我这里有个项目，万事俱备了，就差个好导演，不晓得你有没有空来试试？”

说实话，洪茂一瞬间都有点想哭了。

楚大老板日理万机，居然看过他那无人问津的作品，还愿意给他机会。

一时间千恩万谢堵在喉咙里，都说不出口。

于是文艺片导演洪茂正式宣告转型，去拍了那个楚远江提供的综艺项目，从此一炮而红，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同学情谊，更是知遇之恩。

所以洪茂对待楚远江的掌上明珠，更是恭恭敬敬，丝毫没有一点知名导演的架子。

楚倾眠是不知道这一层的，毕竟楚远江跟她说的版本是：两人中学时期可要好了，穿一条裤子。

但她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按楚远江的说法，他中学时期至少要跟二十个人穿一条裤子！

自家老爹是个真真正正的、天赋异禀的商人，世界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懂投资。

假如洪茂和她讲述一下这段感人的往事，她立刻就能捅破里面的谎言。

洪茂不记得传答案的事情不是因为他健忘，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楚远江今天跟这个老同学说传答案，明天就有可能跟另一个老同学说翘课上网。

总之，只是随便一说。

而之后的所谓看过他导的作品，也是骗人的。

楚远江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怎么可能有空去看一部看过人数不足1000，豆瓣评分的文艺片？

他大概只是在洪茂坐电梯上楼的这一分钟里，上网搜了一下他的名字。

仅此而已。

而那个及时雨一般的项目也只是楚老板每天日理万机之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丢给熟人去做，火了当然不错，扑了也就扑了，损失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没想到洪茂感恩他伸出援手，拼尽全力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从而还真的打了翻身仗，这就是后话了。

所以，名利场中，利益为上，这是楚远江言传身教给他的唯一继承人的道理。

楚倾眠却觉得自己做不到他那么无情，至少把人际交往当做投资来经营这一点，她就做不到。

所以在看到老同学的名字时，她的第一反应还是维护。

尽管曾经看过那样让人心碎的场面。

“洪导演，我无意干涉您的节目，自然也不会对节目组的选人有什么意见。”

楚倾眠把名单放回茶几上，神色没什么变化。

洪茂心里松了口气，正想说话，她就又开口道：

“不过，既然是您方自主拟定的选人名单，那么是否应该对选手保持基本的尊重呢？”

洪茂瞬间暗道不好，意识到自己说话没过脑子。

“那个，不是，楚小姐您可能误会了”

楚倾眠一向素养很好，这次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除此之外，我恰好还听说过节目组将陈锦之小姐的常驻歌手身份临时更换为踢馆选手的事情，这已然涉及了商业诚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