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下来,先是看到地上一小滩面积不大的、凝稠的、暗红的血,他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走过一台正正方方、到他腰高的巨大烤箱后,他看到他爸爸就趴在烤箱上,侧着身,脑袋像是粘在了烤箱的烧烤叉上。”

“我的朋友绕到他父亲的正面,这一下,他看清对方睁着眼睛,像是在瞪着他,就像以前一样,他甚至觉得,下一秒这个男人就会从原地暴起,挥起他铁榔头似的拳头,狠狠锤在他的身上。”

“可是不会了,因为他注意到那根尖长的烧烤叉子穿过他爸爸的太阳穴,尖头全是血,还带出一点白花花的脑髓。”

“我的朋友没有离开,也没有找任何人,他猜测他妈妈大概是离开了,估计之后也不会回来了——还待在碗柜里的时候,他就听见有男人进来接她离开,也听见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他更没有报警,一直和他爸爸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三天三夜,直到尸体在炎炎夏日里闷出的恶臭腐烂气味让隔壁邻居不得不报警,他们才被人发现。”

“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我的朋友正坐在他父亲尸体的对面,手里抱着一大碗牛奶浸泡的谷物早餐,正在用他的早餐。”

“他和我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笑着说,那时候他心里竟然一点惧怕的感觉到没有,只是想着,‘哈,我就在你的面前吃早饭,还吃了平时·的两倍,甚至客厅里还开着卡通片,那又怎么样?你压根没法揍我。’”

“我好奇我朋友的母亲后来去了哪里,他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谁知道呢。”

“我想或许他母亲在某个别的城市里,时不时会为她的失手感到痛苦内疚吧。”

“但我没想到,这并不是故事的结局。”

“时后不久,我正巧有事路过朋友的旧居,而更巧的是,我看到他也进入了那幢旧居的大楼里。”

“我很纳闷,因为据我所知,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搬去了另一个区,怎么会又回到这里呢?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跟上了他。”

“我看见他走上三楼,拿出钥匙,打开其中301室的铁门。”

“我的这个朋友,事业有成,买下一套自己曾经住过的旧居空置着,其实也不是那么让人感到意外,但我的确从没想过,他会购置下这间有着他过去那么沉重回忆的房子。”

“非常凑巧的,我的朋友毫无戒心,只是随手将门带上,而大门并没有彻底合拢,还留下了一条缝隙。我犹豫了几秒后,就跟了进去——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但其实我很清楚,我只是好奇他到底为什么回来。”

“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脱下了我的牛津鞋拿在手里。房间里的摆设和家具几乎全都清空了,看不出哪里是书房,哪里是卧室,哪里是衣帽间,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唯独厨房和餐厅的地方摆放着规整的家具,显得格外突兀又诡异。”

“我的朋友背对着我,坐在一把方椅上,他的面前是一个烤箱,我从旁边冰箱的反光里看到他手里正端着一个碗,似乎泡了什么谷物早餐之类的东西。”

“我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跟我说的那个故事,他的父亲倒在烤箱上的烧烤叉上,而他却坐在尸体的面前,面不改色地享用他的早餐。”

“脑海中全是这诡异的画面,我一瞬间感觉到恐惧,说不出来的恐惧。我想,他或许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待在这里,缅怀他的父亲而已?我还是离开吧。可就在我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他说,‘妈妈,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在厨房里吃早餐吧?是不是想打翻我的碗?是不是想用指甲挠花我的脸?是不是想咆哮尖叫着让我爸过来,好把我撵出厨房再揍我一顿?’”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我好友的童年并不幸福,但我没想到无论是他父亲还是母亲,都那么热衷于……体罚教育。”

“我紧接着又听见我朋友说道,‘可惜了,真可惜,你现在没办法做任何事情,只能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小小的、昏暗的空间里,就像当初被关在洗碗柜里的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做你最不喜欢我做的所有事情。’”

“我听见他说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对面的那只正正方方烤箱上,只有这个烤箱的体积,看起来最有可能塞得下一个成年人。”

“玻璃的烤箱柜门,可以隐约从外面看见里头的情形——我费力的打量,然后终于,从一片模糊的昏暗里,辨别出了一双藏在角落里的眼睛,那双眼睛睁着,一眨不眨,像是在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