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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一缕恶念(1 / 2)

作品:《沉蛟

门里白色的光是苍息之火的光芒,萧椒和沈谧走过那扇门,便已身处一片苍息火海。那道门在他们走过之后凭空消失,只余渺远无垠的一片纯白火光。

没有退路,只能前行。可前方茫然一片,能往那里行呢?

萧椒看向沈谧,沈谧却阖着眼眸,好像在仔细听什么东西,片刻,他睁开眼,目光落到前方偏左。

“那边。”沈谧说。

“这火会说话?”萧椒有些惊讶,他分明只能听到火燃烧的声音。

“火不会说话。”沈谧道,“苍息之火烧的是妖魔鬼怪的躯壳、魂灵,它们在此间生死不能,直到被烧干净为止。说话的是它们。”

萧椒一听,愣了愣,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被苍息之火的冰冷温度扎了一下——这无边无际的火海,每一簇,都是一个还没烧化的妖怪吗?

生死不能,这对妖怪而言,得有多痛苦?

“阿谧,你在火海里没事吗?”萧椒侧目去看,沈谧走得淡然,丝毫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

沈谧既没有对着火中挣扎的妖怪们表示同情,也没有因为自己置身其中而痛苦,他平静地说:“苍息之火烧不到我。”

白色火焰苍苍茫茫,萧椒跟着沈谧不知走了多久,除了火什么也没见到。

举目四望,远处的火海仿佛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冰冷麻木。

萧椒走神片刻,一头撞在沈谧背上,撞得鼻子一酸。他揉了揉鼻子,不明所以地跟着沈谧的目光看出去——他们面前本该空无一物的火焰里,凭空多出来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那些石块孤独地躺在火焰里。沈谧的目光定格在其中某一块,那是一颗……石雕的龙头。

其上粗犷古朴的雕工居然还很有些眼熟。

萧椒瞬时想到荒山神龙祠里那座碎了一地的石像。

同样简陋的雕琢线条,同样残破的碎块……它们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谧人一晃便到了石雕龙头前,那颗龙头侧倒在地上,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姿态。

他伸手,沾着苍白的火光,自龙头处跳起一点金光,那光芒宛如幽幽萤火,在一片白里显得闪烁耀眼。

萧椒被那点金光吸引过去时,那光芒已经落到沈谧手心,凝结成了一枚圆润的、有萧椒一拳大的珠子,暗红色,其间夹着游弋的金芒。

沈谧久久凝视着那珠子,手有些抖。

萧椒默默靠紧了他,伸手去拍他肩膀——在萧椒还小的时候,那些程谷山为数不多的待在止禹山的日子里,萧椒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程谷山便会这样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有师父在。”

有时候师兄弟们有什么事,互相也会这样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不必说话,便能让人感到安心宽慰。

萧椒看到沈谧那双黑眸中涌动着哀伤痛苦的情绪,他不知道沈谧是为何而痛苦,看在眼里却也觉得心头有些酸胀。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拍一拍对方的肩膀,在静默里挤出一句:“阿谧,我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沈谧那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闪了闪,垂眸问。

萧椒摇摇头。

“是‘龙珠’,”沈谧明明就在萧椒身边,声音听来却遥远极了,“天地间只此一颗,再无其它了。”

“传说天地间最后一支消失的神明是神龙一脉,后来有修士闯蓬莱,寻得真龙最后的一点血脉,带回了人间。三千多年前,真龙的血脉孵化,尘息门玉隐座下大弟子沈漓横空出世,天赋卓绝,根骨奇佳,玉隐赐他涤尘剑,要他涤世之尘……这‘龙珠’,是他的内丹。”

苍白的火光里,萧椒看到沈谧握紧了那暗红的珠子,好像吐出了一口在心里憋了很久很久的浊气。

老妖怪自己将心门敞开了一条缝,萧椒有幸做了站在这扇门外的唯一一个人。

“这是有人,生生从他丹田里剖出来的,那天他第一次化为原形,在那深渊下挣扎倒腾,痛到几乎把头撞碎在石壁上……血流成了一条长河,可他的哀求与痛苦,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有我……我就在他旁边,看他遍体鳞伤,筋疲力尽,最后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他蜷得像条脆弱的小虫。”

“可我连碰一碰他都做不到……”

萧椒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攥住,尘息门过往那些恩恩怨怨,他并不是很了解,三千多年前的人与事早就在光阴里面目全非了,他们这些小辈提起来,都只能想到一个飞升的玉隐仙上,至于沈漓这个名字……尘息门已经没人记得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深渊下经历了什么,也没有人记得他曾经是个多么叫人瞩目的少年。

“阿谧……”萧椒喉头哽了哽。

沈谧周边的火舌低伏下去,他一身袖袍无风自动,整个人在苍息之火里缓缓升起,居高临下地看萧椒时,又恢复了一贯冷漠的姿态。

“小鬼,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个什么吗?我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吃人的鬼,是六合之外天道也不能束缚的魔,我是他三千年未消的心头恨……”

“龙珠”自他手中飞出,高高挂在半空,周身光芒陡然盛大,宛如一颗炙热的、刺目的太阳,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它周身发出,光华漫过的地方,白色火海终于不再冰冷。

沈谧闭上眼。

三千年前,沈漓被玉隐诓骗,坠进龙吟阁下万丈深渊——沈漓终究是做了三百来年的“人”,一个从来悲悯善良的人,毫无征兆地就被师长和自己守护的人抛弃背叛了,怎么能毫无怨怼?于是……一念善恶,恶念有了自己的思想,它跟在他身边,与他感同身受,也受他牵绊限制。

它与他一同在深渊下沉沦挣扎,历他所历之劫,受他所受之苦,剜角刮鳞、扒皮抽筋、折肢剖丹……直到被捆住手脚的神明彻底耗尽生命,永远沉眠。而它,在神明死的那一刻,于他血肉淋漓的尸骸之上,被他赋生。

人们笃信神明,生死与命运都交由神明定夺,过得不好时宽慰自己的是“上天不眷顾我”,看见别人平步青云、幸福美满,他们也能将一腔嫉恨都放进一句“还不是神明保佑”里。尤其在战争、灾难中,浮沉其间命如草芥的人们往往会将全部希望寄托给缥缈虚无的神明。

好像世间什么事都取决于神明,好的不好的,全都来自于他们。于是所有的事都有神明来承担,而人做的事,无论好坏,都能一条被子盖过去。

然而从神明降生为人开始,命运已然错位。

龙珠现世,山河同悲。

山行塔外的时光其实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此刻正是一个日光澄澈的白天。

塔尖上升起了一道尖锐的金色光芒,与烈日争辉,隐约伴随着苍茫的龙吟,龙吟杳杳,扩散开去,一时之间,四面八方都有光芒升起回应,乌鸦站在山行塔尖上,望着远方。

这声悲鸣似乎是在召唤什么,四方光点像一片白日里的流星,隔着千里万里也不顾一切地追了过来……

萧椒被那光芒扫过,竟然直接被钉在了原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的六识五感突然被放得很大,那种神魂离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万里之外的感觉是如此鲜明……他又看到先前在山行塔外时看到的那场雨,像是谁没有收住的哭泣,天地失色。数百里数千里外,许多许多的人,四散奔逃,蛰伏在一场雨里的妖怪们伺机而动,一眨眼之间,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便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边洪水暴发,那边火还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