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祝你往后岁月，妻贤子孝，平安顺遂。”

“可是，你说……你说，我已经娶亲，我已经娶了你啊。”她已经远去，后半段终究没有听见。一张纸人从她离开的地方飘下，飘到李明珏跟前，坠入深色的泥土，雪白的纸张在泥土上格外刺眼，他知道很快它就会跟泥土混在一起，被埋葬、腐烂、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回到住处，李明珏一头扎进“书房”，四壁皆是石头的屋子里只有一副桌椅，一盏油灯，却不会给人空荡简陋的感觉，因为墙壁上扯着一道道绳子，绳子上挂满了画，地面桌上也都铺着画，细看就会发现，非是什么闲情逸致的山水花鸟虫鱼画作，所有画上都以相同的笔锋勾勒出相同的线条，疯狂而诡异。

一名女子，或闲倚栏杆散漫出神，或回首巧笑，或长剑起舞英姿飒爽，衣着不同，神态不同，但轮廓相近，可看出是同一个人，且无一例外，都没有眼睛。满屋子美人睁着她们空洞的眼，用空白的瞳仁看着每一个踏入的人。

李明珏像着了魔一样，拿起笔，抽过一幅又一幅画，在上面挥毫泼墨。魏若仪过来看到的便是他奋笔而作的样子，魏青山尖声细语道：“姐姐，我没说错吧，李哥哥的样子很奇怪，他已经在这边画了好久，都不会累的。”

“李大哥，你在做什么？”魏若仪急步过去，李明珏头也不抬，她自行望去，惊讶让她的呼吸凝滞。

四年了，没有眼睛的美人画，在今日被点上眼睛，明明是死物，却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让原本只是美貌的画中人，完全、完美地展现出她耀眼灼目的绝代风华。那张脸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她心头被一股巨大的威胁感、不安全感包围，无法脱出，让她的脚被钉住一般僵硬得无法挪动一寸。

“是她，真的是她……”这个四年来一直缠绕自己的梦中人有了清晰的面庞，原来只差了这一双眼睛。

李明珏痴看半晌，忽然丢开笔，痛苦的捂住脑袋。他的呻*吟拉回魏若仪的神智，魏若仪一面扶他坐下，一面惊慌失措地问：“你怎么了？头又疼了吗？”

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沁骨的凉意，烛火不安地跳动，一如她鼓噪的心。

今夜，有什么要改变了。

寒冷的夜，只有稀疏几颗星嵌在黑缎似的天空，白樱村上方的半山腰上，人马齐聚，旗帜飘扬，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只等最后一人。皇帝一马当先，立在崖边，他不说话，没人赶出声，只有马儿不时发出两声哼哧。

当一道人影出现在山脚时，众人松了口气，卸下心头的压力，虽然他们也不知压力从何而来。总之他们庆幸，该来的人终归来了，并且在那之前，他们没有等太久，至少皇帝的面色依然平静。

会合后，队伍开始沿着杂草中的小径缓慢往山外移动。东方永安驱马走在最后，马走得很慢。当群山怀抱中的村庄即将消失在黑暗中时，她勒马驻足，回头而望，即使白樱村被山雾掩盖，化作几点萤火，时隐时现，依然不妨碍她的目光穿过重雾，准确落在李明珏所住之处。

这一次她不会回来了，也不会再见了，或者说她希望不再见，那说明他会安然无忧地生活在这座世外桃源，一生。他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皇位，失去很多，但她确信，他会拥有平淡的幸福，这也够了，世上本无十全十美的事不是吗？

而她会回到长阳，尽她所能守护大辰，在遥远的地方，守护他，祝福他。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他也是我的亲人，以后不会有人踏入这座山三里之内。”李明易说。

她提起缰绳，轻夹马肚驱马离开，黑暗中无人发觉，一滴水珠滴落草叶，又滑入泥土，最后消失无踪。

离开山区，队伍移动速度就快起来，第一个岔路口，小言与沈涪牵着红枣等候，东方永安在那里换上红枣，安陵没有来，她认为这是对的，她正需要安陵留下留意白樱村与照看小言。小言也不随她回长阳，比起长阳，利州更让她牵挂。皇帝则在那里换乘鲁有准备的马车，路途颠簸，骑马会让金枝玉叶的皇帝受不了。

过了第一道路口，队伍分成两支，一支保护銮驾返回长阳，一支由鲁有带回去。

路上马儿飞奔，车轮亦飞速旋转，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长阳。“那之后，可有信件再传来？”东方永安问。

探出马车的李明易点头：“十日前，李穆已经到洛安，他在那里停留数日，于三日前，再次动身。”

“那名刺客？”

“活着并被严密保护。”

“他身边跟着特使吧？有没有办法……”

李明易摇头：“特使是他首要防范的人，根本没法靠近，况且……”他沉吟，“除了刺客招认，还留下了物证，我实在想不明白，太叔公是个极为谨慎之人，为何会如此鲁莽，还留下这么大破绽。”

李穆在前往利州途中受到刺杀，他不但活捉刺客，得到供词还找到了物证，现在他们还不知物证是什么，但特使传来的密信说他胸有成竹，半路打道回长阳，想要捉拿幕后主使太叔简。看到是太叔简时，李明易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才知所传讯息无误。

太叔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这么做，派遣了什么人伏击李穆，李穆有无受伤，他们一概不知，只知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也非常糟，犹如平静湖面掀起狂澜，这次要吞噬的是李明易最得力的靠山。这是东方永安违背自己的心意，选择回去，是他们此刻在道上狂奔的原因。

明明局势已经朝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