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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4 章 第 394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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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石头堆砌的两层高楼矗立在眼前,刻板的方形、单调的色彩,毫无装饰,毫无文明的灵巧与华美,与它周围无边无际的荒漠一样枯燥无趣,然而赵无名却觉得这里比冷牙城顺眼多了。冷牙城里只有焦虑与急躁,他日夜被不安所包裹,女人的温软细语不能叫他安心,可口香甜的饭菜不能叫他舒心,冷牙城特有的银色月光与碧蓝冷牙泉不能缓解他火灼般的煎熬。他应该要在风沙里穿行,应该要立在玉凉关下,见到该见的人。现在他总算站在这里了,身边跟着许久不见,同样为沙盗所俘、以致再见让他倍感亲切的侍卫莒义,身后那些喧嚣嘈杂算什么呢?

但是他们真的好吵。脚下一条泥泞满是车辙的路通向土屯门口,这段短短的距离内马厩、骆驼棚、草垛、仓廪、帐篷挤得满满当当。左边是牲畜的领地,马匹在栅栏边轻蔑地哼哧,骆驼在棚舍里扯着嗓子“啊啊啊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敌人来攻,玉凉关吹起了号角,真希望有人能让它闭嘴,但是没人在意。右边是士兵的领地,裹着毛皮、戴着毛毡帽或是穿着黑色皮甲的士卒在帐篷前架起铁锅烧水取暖,他知道士兵的帐篷一直搭到土屯外,屯里的只是一小部分。小道上穿着铠甲、拿着长矛的士兵来来往往,在黑色的烂泥地上留下一堆杂乱的脚印,但他们比那些随意在道上拉屎的畜生好多了。斥候的马匹,都说马比牛矜持,不会随意拉屎,但那些家伙好似对进出屯子的小道特别中意。这些是他跟随蒋德维的副将孟毅进来时所见到的景象。

途中,没人注意他们,偶尔有人抬头,赵无名确信他们眼中,自己与进出的马匹骆驼别无二致。在这边远之地,没人在意天子特使是什么。这个认知让赵无名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在黄沙深处耽搁的一个月,摧毁了他多年建立的自信,即便离开了那里、即便没人知道他曾趴在地上像狗一样乞食,他也总害怕别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过久,害怕他们从中看出任何自己没能掩藏的不堪。他还没准备好,所以他低着头急步走过被喧嚣包围的小土道,幸而小道足够短。

他站在石楼下了,所有人都被甩在背后,他们看不见他任何表请。没事了,接下来只要见到蒋德维,他就可以早点返回长阳,他可以在自己的宅邸重新恢复成那个充满智慧的谋士赵无名。只要见到蒋德维,得到他确切的回应,别的都不重要。他呼出口气准备开口,想问一下何时能见到这位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守关大人——实际上,早在冷牙城他就不止一次请见,对方不是说去西沙城巡视,就是上了关,总之忙得很,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有意躲避他——冷不丁一股浓浓的臭味随着满屯里蒸腾的热气扑进鼻孔,新鲜的屎味,不用回头也知道哪只昂着头颅的傲慢家伙又给小道添“砖”加“瓦”了。赵无名打了个喷嚏,他能感觉自己嘴角在抽搐,忍无可忍道:“咱们快进去吧,有什么进去说,不论守关大人何时回来,赵某等候便是。”说着竟反客为主般向孟毅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刚来的时候,是哪个信誓旦旦说,要在屯口守到守关大人回来的?

他做了准备,蒋德维依然会以各种借口推迟见面,但令他意外的是,天刚黑蒋德维就回来了,哈哈哈洪钟似的笑声飘进石楼,未见人先闻声。赵无名走到窗口,石楼上的窗子与其说是窗子不如说是直接挖在墙壁上、嵌上木条的方形小洞。透过小洞,他看见一队人马带着飞扬的沙土卷进来,为首之人身穿褐色皮甲,披着一领灰色羊毛披风,灰黑、刚硬如猪鬣的短茬从下颌连到两鬓,马背上驮着两只麻布袋,袋中不知装的什么鼓动不已。

听到木梯上咚咚作响的脚步声,赵无名从窗边退回来,转身蒋德维就已经上了二楼,推门进来。一见他如多年未见的故人,满面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到他跟前,张开双臂将他搂了个满怀,力道之大,箍得赵无名竟不能动弹分毫。待赵无名呼吸不顺、脸色涨红,对方才将他放开,恍若未觉自己的拥抱过于热情差点让天使窒息,责备道:“听闻天使要来,蒋某人高兴得日思夜想,天使如何耽搁这许久?”

赵无名按住嗓子眼不停咳嗽,方才那一勒让他一口痰呛在喉咙里:“不,不是大人您……”他想说:不是你让人将我摁在冷牙城休养的吗?不过没来得及说完,蒋德维在他背上大拍一掌,让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哈哈,无妨,来了就好。为了招待天使,今日我特地带兄弟们出去打了点野味回来,给天使加餐。您知道,咱们这苦寒之地没什么好东西,就怕让天使的胃遭了殃。”

这么说跟随他进门的士兵手里提着的麻袋里就是野味?但他想不出来沙漠里能有什么野味。蒋德维神秘兮兮一笑:“等下天使就知道了。”

赵无名好容易顺好气,朝这位脸冻得通红却风风火火,一双眼周围布满细纹依旧有火在里面燃烧似的守关一拱手:“大人好意,在下感佩,只是在下职责在身,还请大人……”比起接风洗尘的晚宴,他更想现在就跟蒋德维好好谈一谈。大云山已经数次攻关,虽说至今仍被挡在关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玉凉关立场,但此行之曲折,让他又无法放心,蒋德维历来心思难测,行事让人捉摸不透。比如行事紧急的档口,他还带人跑出去狩猎,赵无名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他如此重视。

对方一把揽住他:“就算天塌了,也得先吃饭不是?何况天塌不下来。我特地给天使准备了美味佳肴,保管你在长阳也吃不到,天使可不要辜负某一片心意。”他向拎着布袋的士兵招手,“来给天使瞧瞧那些好玩意。”

士兵上前,打开麻布袋,其中一人手没拿稳,布袋掉落在地,赵无名只瞥了一眼就脸色发白。守关大人为他猎得的丰盛晚餐是一袋子各种颜色的沙蛇与蜥蜴,他敢肯定那红环、银环、头上长角的家伙一定有毒。长角或没长角的家伙们转眼爬满石板地,发出让人汗毛直竖的嘶嘶声,他只觉脑中嗡一声,再回过神,自己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攀在蒋德维身上,而他的副将与那些士兵静静看着他。他们当然不会嘲笑天子使者,但是不妨碍他们用看猴子一样的表情看他。

所以蒋德维说要亲自去督视厨房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异议,只希望他们走得越快越好,他受够了当众出糗。

晚宴就在石楼大厅里举行,参加的都是千夫长及以上各种爵号的将领。大厅里没有多余摆设,只有冷硬的地板、冷硬的石案、灰色的石墙、灰色的布幔,青色泛黑的高大石柱更添空旷阴冷。中央燃烧的大燎炉是唯一鲜明的色彩,热情洋溢的笑谈与劝酒声,让赵无名确信自己身在人间,而不是哪处幽冷的古墓。

“天使为何不动筷子?是不合胃口?”蒋德维的问话让众人目光集聚而来。

眼前石案上的盆罐还在增加,热气腾腾,但赵无名却一口也没动过,就在不久前才与这些“美味佳肴”打了个不甚愉快的照面,属实没有胃口。不过餐前小半个时辰的空闲已经让他从失态的慌乱中恢复镇定,此刻迎着众人目光一手持扇,与另一手交叠做一个文士礼道:“大人好意,在下是个劳苦命,无福享受这些佳肴。”

一名将领不客气笑道:“天使金贵,怕是吃不惯咱们西北地这些粗食。”

赵无名不予争辩,蒋德维非常善解人意道:“无妨,叫人撤下去给外面守夜的弟兄。老张。”他喊厨子,“去给使者大人准备点他能吃得下去的食物。”厨子应声而去。赵无名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热流,谁说蒋德维行事乖张来着?分明很会替人设想,是个周到妥帖的人嘛,可见人言不可尽信这话总是对的。一时心中因为对方避而不见产生的疑虑烟消云散。

大厅里又开始斛筹交错、吆五喝六、声嚣喧天,赵无名越看越不是味。个个敞开肚皮喝,特别蒋德维满面通红仍酒兴高涨,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偷袭怎么办?他看一眼坐在旁边唯一正襟危坐、滴酒不沾的副将孟毅,探出身去,觉得有必要让他提醒一下诸将,这不是喝醉的好时机。不想孟毅对于他的忧虑只淡淡回了句:“无妨。”

赵无名讪讪坐回来,恰逢张厨子捧着一只陶罐过来,一定是守关大人吩咐特地为他做的食物了,他决定先犒慰一下自己的辘辘饥肠再说。

“大人,请慢用。”盖子打开,香气四溢,木勺伸进去,厨子替他舀出一勺汤汁倒进小陶碗。

赵无名面上笑容骤然凝固,僵硬在原地。浓稠的白色液体,是他时至今日在夜里依旧无法挥去的梦魇。厨子嘴角勾起了笑,与驼背那令人作呕的笑容重叠在一起,赵无名不由自主后退,踹倒木墩,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