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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3 章 第 503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踉跄的脚步,失神的眼神,东方苏苏觉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魂魄已经远离身体而去。双腿麻木地向走着,双腿……她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她记得自己用力拍打东方永安藏在杂乱发丝下的脸颊,大声呼喊她,但是没有回应。她捧起她无力低垂的脑袋,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些,然后她被惊退了两步。东方永安在她记忆中始终是那个聒噪到令人厌烦的样子:小时候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要是不小心被她撞见,她就会像个落水狗一样将脏水甩自己一身,然后可恶地哈哈大笑;还会拉着她去下河,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是要做淑女、自己最讨厌衣裳脏兮兮的?就是被罚去学堂也不安分,永远一脸笑嘻嘻地动手动脚。后来长大了,那叫她厌恶的笑容倏忽消失,她又觉得她总是摆出副端庄恭顺的样子很叫人看不顺眼。可她也知道那没心没肺的笑再没有了,因为她们的笑都消失了,还颇叫她惋惜。但即便开怀大笑少了,东方永安眸子里的光也从未熄灭过,她像永不知疲惫的车轮不断向前滚动:她说要洗冤就要洗得彻底,就要叫东方府恢复应有的荣光;她说“你尽管离开,有我”。后来的事她是听说的:她风光了,一会儿为民请命,一会儿对付权臣,到最后竟自己扯起了大旗,拉起了一支大军。亲自带兵,在初闻时不得不说她惊了一跳,随即恍然一笑,是她会干出来的事。好似有用不完精力的东方永安,父亲衣钵最好的继承者,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承认。自己总是追逐着她,总想跟她比,绝不肯逊色于她,前半生多少爱恨因她而起,现在想来恍如隔世。

看着被吊起双手、浸泡在寒冰水中,了无生气的人,她忽然想哭。过去的憎恨蓦地都远了,只余当初她送自己离开,在车后长久眺望的那一幕死死烙印在脑海中,时隔多年,那画面越来越清晰:鱼肚白的天空下,她静静地目送她,偶尔挥挥手。她朝她呼喊,风送过来的声音很轻微,但她还是辨识出了:照顾好自己。她记得那一瞬坐在车上独自远离故土的自己留下了泪,然后又该死地想起她曾说过的:东方家的女儿流血不流泪,心虚地赶忙擦了。也是好笑,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再回头,天际落下第一缕曙光,那金色的晨光落在东方永安身上,落在她那双总是闪烁着希望的眼中,连带自己沉郁的心情也明亮起来。

一切都会好的吧,她那么坚定地相信着,一定不会是错的吧。

可现在,那双不服输的眼却闭上了,永远充满活力的人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任她呼喊、拍打都叫不醒。在她的记忆中,睡得如此沉,只有那一次。那一次元凶是自己,所以她是幸灾乐祸的,可这一次,她感到焦急、害怕。她从未想过,这个讨厌鬼,有一天当真永远离去,这个念头窜出来时,她赶紧在心里呸呸呸。不论自己身在大辰、南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一想到故土还有讨厌鬼,自己就好像还有根,没有变成可怜的飘萍。其实讨厌鬼,她早就不那么讨厌了,若是能回到过去,她甚至愿意让她再溅自己一身脏水,自己一定不再端着,脱掉最喜爱的衣裙,跟她在泥地里翻滚。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她怒而回头,质问那两名浑身散发恶臭的看守。忽而余光瞥见东方永安水面下的腿。她被吊在水中,身着灰白囚衣,脸色比她的衣服还要白,这些都不出离一个囚犯的样子,但她的腿却有些奇怪。裤腿被挽到膝盖处,水下的腿应该是亮色的,然而它们看起来却好似黑色。东方苏苏奇怪地托起她的腿,待看清,脸色大变。她整半条腿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因吸多了血,变得粗大肥胖,散发出黏腻油亮的光,笨拙缓慢地蠕动着,令人作呕。东方苏苏头皮发麻,被雷击般松开手,环顾四周黑乎乎的水,飞似的逃回木桥。这便要说说水牢的特殊布置,从石门过来便是一座狭窄的木桥直通水牢中心,这是水牢里唯一可落脚的地方,水牢中心立着几根柱子,上挂手腕粗的铁链,用来锁住囚犯。锁囚区是没有落脚处的,木桥停在五丈开外的地方。侍从与婢女都在桥上等,东方苏苏因得不到东方永安的回应,一横心跳入水中,骤然发觉水中可能隐藏的东西,登时骇得花容失色。

出了水牢她就不可抑制地呕吐起来,一路行来竟不见稍有好转,只觉脚步愈发虚浮,再者激怒攻心,竟是头晕眼花。婢女与侍从被她喝退,远远跟着,她说要静一静,实际上只是心急如焚却又不知所措、慌乱不已。她狠狠甩了那两个下作的东西几个耳光,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可东方永安再留在水牢,会死的!

水牢潮湿阴冷,冻入骨髓,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又被日夜吸血,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殊为难得。乍一探鼻息没有丝毫热气,让她的心几乎漏跳一拍,好在手腕处感到微弱的脉搏证实她还有一口气在。但这口气在那种地方,很容易就散了,得救她出来。谁能救?环顾四周,竟只有自己。要怎么救?凭她一个靠别人恩宠活着的人,要怎么才能救她出那样凶险的地方?平素总觉自己尚算机敏,应付男人游刃有余,此刻却只恨脑袋钝如浆糊。

失魂落魄下不经意拐了一脚,东方苏苏瘫坐在地,试了几下再站不起来,不禁掩面哭泣,为东方永安也为自己。东方永安是皇帝关进去的,凭她如何能救?自己汲汲营营许多年,一心想往上爬,便是取悦了男人,稳占了宠妃的位子又如何?到此关键时刻,还不是一筹莫展?她忽尔想起父亲曾经的教导:便是女孩子也定要将“宝剑”握在自己手中,能依赖的只有自己,倘或将希望寄于他人,或被抛弃、或被背叛、或不如自己的意,终有一日难免失望,只有自己执笔绘出的人生长卷,才可令自己稍许满意。“是这样吗?”自己是不是明白得太晚?东方永安就要死了,这一认知令她惶惶不安。

“你怎么样了?”急切的声音传来。她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来人,来人急忙握住她的手臂:“怎么哭了?是不是摔伤了?”她怔怔看着来人,来人似乎想起身份之别,面露尴尬,松开手,“夫人见谅,我逾矩了。”她虽未明令册封夫人,然以皇帝对她的宠爱,宫里的人多半还是尊称一声夫人。

“脚……我真没用。”这是真心话,东方永安之事让她很是挫败。

来人见她脚腕红肿,犹豫了一下,只一下,再次握住她的手臂,一个用力让她趴上自己的肩,将她背起来。

东方苏苏微惊:“这……”

“我送你回去。”来人不再顾忌。

东方苏苏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感受对方稳健的步伐,心下逐渐安定。未免尴尬,不由没话找话,问道:“您这么早入宫了?”

对方迟疑了一下,东方苏苏以为他不会说,毕竟他们算不上熟稔,这话问得唐突了。不想对方照实说来:“好友出使北辰,只得一颗头颅归来,皇兄命我来带回去交给他的家人。”

“……”

“吓到你了?这样的事实不该说与你听,但,我不想在你面前说假话。”

气氛忽然变得不同寻常,令东方苏苏有些煎熬,好在不多时就到了广舞宫,对方将她交给宫里的太监宫女,在门外站了许久,直至她被簇拥着进入内殿方才离去。东方苏苏想起来,自己忘了说谢谢。

小插曲过后,该解决的问题仍是需要解决,她愁上眉梢,却又无人可倾吐。包扎过脚腕,婢女宫音伺候她早早上了床,然而一闭眼便是东方永安发丝散落、耷拉着脑袋、进出气都少的样子,东方永安一日不脱险,她便一日寝食难安。辗转反侧大半夜终究难以入眠,索性坐到妆台前,怔愣地看着铜镜中愁眉苦脸的自己。

倏忽,眼睛瞥到梳妆台的夹层中露出一方纸脚,心下生疑,抽出展开,赫见其上写着:欲救人,将其情状向皇帝直言。笔迹比之上一次的纸条大不相同,到底是谁?思忖良久,脑中始终没出现可能符合的身影,只得暂且作罢。再思量纸上片语,甚觉莫名。

直接告诉皇帝?以什么样的身份立场?或者自己的身份在皇帝那里已经不是秘密?即便以东方苏苏的身份去恳求,能有用?东方永安是皇帝丢进水牢的,皇帝能不知道她什么情状?便是真不知,告诉他又如何?一名敌军首领被俘虏了,如何凄惨不都是正常的?还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任谁看来向元凶的皇帝求助都是再愚蠢不过的下下策,纸条背后的人为何出此下策?别有用心,陷害于她?越想越烦躁,东方苏苏在铜镜前徘徊不已、举棋不定。最后她决定当作没看见,此时若再将自己赔进去,东方永安就彻底没救。

翌日傍晚,梳妆台下再次出现小纸条,只八字:只此一途,后悔莫及。她将纸条烧了,呆坐着踌躇良久,心下一横,有了决断。当夜将埋在老树下用来讨好皇帝的老酒挖出,将皇帝引过来。

酒过三巡,她提及:“妾有一事要向陛下请罪。”

皇帝浑不在意笑道:“你还有请罪的时候?说来听听,朕给你断是不是真有错。”

她起身到皇帝跟前半跪下去双手奉上先前皇帝给她的令牌:“妾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拿着它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皇帝淡然“哦”了一声,等她继续说。东方苏苏颇有些忐忑道:“陛下对妾恩宠如斯,向不问妾出身,妾感念在心。今日欲向陛下坦白,妾原名东方苏苏,出自北辰东方将军府,与水牢中的要犯,东方永安,实乃亲姐妹!”她抬头,发现皇帝正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

声音中的笑意退去,皇帝不咸不淡道:“继续说。”

“不论陛下想从永安那里得到什么,妾愿助一臂之力,只求陛下存恤妾心,留永安一命。”

“她不会死。”

东方苏苏未及细细体味这句话的意思,哭起来:“她就快死了,日夜被吸血,只剩一口气吊着。若她死了,陛下又想从死人口中问出什么来?陛下……”

之后的话,尚未出口,皇帝已经霍然起身,一阵风卷了出去。待东方苏苏回过神,人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