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件事很简单，在披风下时，每一次下意识触摸耳麦，接通熟悉的频道无人回应。

坐在餐桌前——任何餐桌，也许是庄园里的，或许是宴会上的，像副手一般紧挨着他的位置缺席一块。

在蝙蝠洞里他喜欢坐在被保留的旧蝙蝠电脑前做事，这源于他某一天的意外发现：只要在屏幕前连续工作超过五个小时，就会弹出个提示框提醒他该休息了。

这种小玩意全部来自于克里给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从他小时候那次意外后就被启动的计划。

他知道克里喜欢韦恩庄园的历史悠久，这里四处是家族前代留下的收藏品，每个摆件都有它独特的故事，甚至每个转角都不平凡。

现在更是如此，他作为世界第一的侦探，能毫不费力的从各个角落拼凑出他从四岁那年就开始留下的时光信。

那些留下的文字大部分不算美观，歪歪扭扭和爬虫一样；少部分笔触成熟字形漂亮。长大的克里很少有时间精力去做这些捉迷藏一样的事，因此他能找到的纸条基本都有些年头了。

布鲁斯在父母遇害的那天彻夜未眠，回到庄园时他看见了自己桌上的那个克里给他的生日礼物，但里面的信纸是空白的。把信纸放回去的他因为巨大的打击心绪悲伤，将信封遗忘在了桌面，或许在女仆收拾东西时把它扔在了什么地方。

直到他在某天克里问出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提到“那封信”这个短语，他才猛然回忆起来。

布鲁斯没有错过这句不值一提的暗示，他思索推理，从自己的房间阿福装他旧书的箱子里重新翻出了那个熟悉的信封。

“happybirthday”

当他看见那行简短却歪歪扭扭的丑陋字迹时，不可抑制地眼眶一热。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糟糕的夜晚，相较于目睹一切的他，克里却是那个更加无力悲伤的孩子，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连挽留的手都伸不出。

他想到那些童年时美好的日子，他们一起画复活节彩蛋，一起看灰色幽灵，万圣节愉快变装的小孩向爸爸妈妈讨要糖果……克里将那张感恩节合影放在他的金怀表里永远铭记，现在那只怀表却成了他陪伴阿福的方式。

布鲁斯从抽屉里拿出两只小铁盒，摇晃起来能听见金属小玩意在撞击铁皮的声音。

那里面装着他小时候收藏起来的“幸运硬币”。在一切都还没发生的平安夜，他们全家一起制作圣诞布丁，他把自己吃到的硬币保存了下来。说来可笑，不知是不是巧合，两次平安夜，吃到“能带来好运气”硬币的只有他和阿福。

那封用隐形墨水写下的信上的文字已经因为时间的约定失了效。孩子用胶带缠住颤抖的手指强行写下的字母显现出来，他读完整封信件，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不了解他。

魔法带着的那份记忆让他变成了所谓的“预言家”，在迪克眼里永远会逗笑他的叔叔却默默背负着无法倾诉的秘密。

但就像他所写的，布鲁斯最终看到了那封信，看到了迟来的八岁生日礼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人承诺默默守护他……在布鲁斯眼里，每当这时年龄比自己小的克里带着多出来的一份记忆，反而成为了像阿福一般的成熟长辈，无私地给予他力量。

他会不断回忆起这些，因为他们是家人。再无情冷酷的蝙蝠侠本质上只是个失去亲人的八岁男孩。

现在，从幼时就默默守护他的弟弟也不在身边了。要求他像外表那样每天足够冷静平淡，机器一样不近人情，那未免太高估他了……他希望蝙蝠侠给罪犯以这样的印象。但事实上，那套凯夫拉装甲下的男人也只是个经历特殊的普通人而已。

布鲁斯没有停下寻找和试图联系、帮助他的方法。虽然兄弟间的默契让他信任克里有自己的决断，就像当初十三岁的自己一个人离开韦恩庄园一样。但他怕自己再错过什么，他错过的已经够多了，因为那股奇怪魔法可恨的“冥冥注定”的力量，因为那些“戏剧性的巧合和误解”。

圣诞前，布鲁斯收到了韦恩庄园有邮件的消息。他起初只是想例行检查邮箱里新东西的安全性，但当他打开小门，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一封署名“christmas”的信时，那些让他最近越来越情绪化的东西再一次潮起潮落般冲刷着脑海。

“我们讨论一下我的代号吧，虽然迪克玩笑般的‘苹果’已经被采用了，但我还是想再挣扎一下。”似乎是觉得布鲁斯工作时间太久，克里放下蝙蝠女孩的战衣设计图，回身叫了他。

布鲁斯抬眉：“那你应该去找孩子们争论。”

“我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思来想去，我觉得我的代号可以是——sender，寄信人什么的。”

他甩了一圈笔杆：“啊哈，它还和我的最爱cider谐音，简直完美。”

克里好像在自己调侃自己，但显然他没有笑。所以他可能只是在认真地阐述这个怪灵感而已。

那时布鲁斯察觉到他和杰森的关系变得疏远，而且是克里单方面的回避，摸不清缘由的他当时道：“也许你可以去问问杰森？”

提到杰森，克里的表情变得非常失落，他把自己脸摆成一个被甩了的伤心模样：“他最近总是和我生气，因为任何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我就像被自家叛逆小子不知轻重伤透了心的乡下外婆。”

“你知道我是窝囊又老实的没脾气，我们从来不吵架，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布鲁斯当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放下那点疑惑转而纠正他：“这不是窝囊，你只对家人宽容。”

但是……不主动解决问题不是克里的风格。他确实宠着杰森，也宠着家里所有人，可也别忘了他们曾经打架打得头破血流。杰森往他脑袋上抡啤酒瓶子的时候，他反手把小孩按进了垃圾桶。

布鲁斯的眼神瞥到他脸上被头发挡住留了疤的地方，克里察觉到他的视线，叹气道：“唉，好歹我们是一起打过架喝过酒，一起偷过商店坑过蝙蝠，吃过同一根热狗的好兄弟啊。”

后来……

他想到杰森——杰森，他从那天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这个孩子似乎一直觉得克里选择用自己的消失换取他能活下来是错的。他们因为这个吵架，布鲁斯就被打上了“怀疑一切”的标签。杰森斥责他不信任多出一份记忆成了“可疑外人”的克里，最后放任他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魔法和预言。

他说自己从来没觉得被克里欺骗，杰森却提起无法理解他伙同克里一起瞒着自己关于小丑绑架他的事情，他们甚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迪克至今都不知道那天那条信息代表着什么。

“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那个人渣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产生冲突，甚至刻意选了迪克刚刚离开韦恩宅准备独立的档口去做这件事。蝙蝠侠就是狠得下心把一切瞒下去，杰森则觉得克里默默忍受这件事简直太荒唐了。

他冷酷地继续猜测布鲁斯，假如不是因为看出端倪的怀疑，为什么要那样做？小丑该死，假如哥谭有死刑，他早就被挫骨扬灰了。但现在哥谭的法律就是一条零落的蛛丝，谁都能闯过那条线胡作非为。蝙蝠侠的非法行动够多了，杀了那个罪大恶极的家伙有什么不行？

就算不能杀更多罪犯，只是杀了他，给他们报仇，又有什么不行？

夹着一腔怒火的男孩毅然离开了，他得花一段时间去解决这些困扰。说起来，假如他那时真的死透了，大概率才会像死前那一秒为了一切释然，和所有东西和解，抱着肯定的寄托一猛子扎进土里为哥谭献身算了。

但谁让他没有，而且把他从棺材口拉回来的还是他欠了太多人情的家伙。

布鲁斯知道不管他说什么杰森都理解不了，除非那时候克里能突然被魔法虫洞传送回来完好无缺的朝大家打招呼。

现实是现在他只能用早早准备好的信件和他们问好，“寄信人”的称号算是坐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