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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六)(1 / 2)

作品:《人间降维

谢琢虽然两袖清风离开了谢家,但谢首辅也没有要让孙子饿死街头的想法,他命家仆把谢琢早逝母亲的嫁妆都收拢起来转交给了谢琢,谢琢的母亲同样出身世家大族,嫁妆丰厚,虽然比不上整个谢家供养的力度,但也足够谢琢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

可是比起他曾经所拥有的那些,现在的谢琢说是一朝落魄潦倒也毫不过分了。

王瑗之从车驾上下来,站在芙蓉里一间小院子门口,视线从紧闭的门扉上扫过,又落在有些荒旧的黛色墙头上。

芙蓉里临近城门,附近就是邙山,风景清幽,原本也是世家聚居的地方,但就因为它比邻城门,在北蛮一路南下打到渭水时,整座都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清幽雅致的风景再好看,哪里抵挡得住北蛮的铁蹄?

世家们拖家带口抛下了万金修筑的园林别院,纷纷逃入内城的宅邸,外城的宅院则被大量为北蛮所驱赶的难民占据,园林里的奇珍异树都被砍伐一空用于取暖做饭,放养的珍禽异兽也被抓起来吃了个干净,屋舍中的精美器物更不用说,统统被洗劫一空。

尽管后来北蛮军队被大夏付出了巨大代价死死拦在了渭水之畔,这些世家也没有再搬回来,而只是派遣家仆过来驱赶流民、整理屋舍、重修园林。

芙蓉里没有了世家子弟往来谈笑,也渐渐荒凉落寞下去,但由于这里到底是门阀占据的土地,寻常百姓也不敢过来定居,偌大一片芙蓉里,就呈现出一片古怪的繁华又荒凉的人丁寥落之景。

谢琢的母亲出身世家,嫁妆里自然有不少地契房契,她出嫁时芙蓉里还是高门大户的别院聚集地,这套别院原定就是为娘子日后带孩子回来度假准备的,自然修建得秀丽舒适,只是被难民霍霍过一遭后,里头也不大能看了。

谢琢在一堆房契里翻找了一番,发现因为时事迁易,以往那些条件不错的宅院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对比下来,能供他栖身的竟然只剩下了芙蓉里的这处破旧别院。

好在谢家处事周到,当年芙蓉里遭难后,他们在修缮谢家别院时也没忘记替嫁进来的娘子修一修宅院,因此现下这宅子虽然一应摆设都有缺失,但住人基本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在王瑗之看来,这里和家徒四壁也没什么两样。

车夫上前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里头才传来脚步声,门闩落下,大门发出喑哑的嘎吱声被拉开,谢琢站在门口,大袖用布绳捆缚扎在肩上,长发束在头顶,正一手开门,一手解扎在腰间的衣摆,细碎的发丝沾在鬓角,肩上有几道灰迹。

王瑗之愣了一下。

他见过的谢饮玉,不是大袖飘洒,依靠在隐囊矮几旁斟酒观花,就是提着刀笔落墨纸笺,是世人心目中最常见的那种被富贵所簇拥的世家子弟。

这种亲力亲为动手做事的姿态……别说是谢饮玉了,就是寻常的郎君们,也是不可能去做的。

谢琢见到是他,脸上没有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相当自然地往旁边一退,让出道路,拍了拍有些褶皱的衣摆:“怎么突然过来了?”

王瑗之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兵部的造器坊已经停工,所有工匠小吏都被暂时扣押,我请了几个刑部的老吏去问话,大概今天就会有结果,你……”

他顿了顿,原本想问谢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但是在看见对方坦然自若地解下布绳抚平衣袖时,又不由自主地将话咽回去,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你从谢家离开这件事。”

王瑗之的声音很好听,作为世代基因优选下来的产物,他生得身高腿长,面容俊朗,加上长期良好的教育,他的仪态气度都是无可挑剔的一等一,往那里一站就透着股天然自风流的韵味,这样低声说话的时候,更有种能打动人心的力量。

然而谢琢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王瑗之见他这个反应,眉宇间染上了一点焦躁。

他说不出自己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好像自从饮玉出事之后,他们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了,无论他怎么试图靠近对方,都会被不着痕迹地拦在一个透明的琉璃栏外,任他怎么做,也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种状态。

也许他的选择是错的。

王瑗之不知第几次这样想,也许他不应该听从祖父的话,也许他当时就应该坚持和饮玉一起站出来……

他要怎么办,才能去挽回这个错误?

仿佛能听见人的心声一般,走在前面的谢琢忽然回过头,定定看了王瑗之一眼。

“你知道我并没有责怪过你。”谢家的三郎君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

“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是一件非常无礼的行为,君子不为。更何况我要做的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如说,在你没有再来谢家后,我反而松了口气——我很担心,不过看来王大人拦住了你,那很好。”

但他这样说,并没有令王瑗之松一口气,相反地,他为此更加痛苦了。

“但我应该来的,饮玉,我应该来的……”

他神情阴郁地低语,谢琢平静有力地打断了他:“不,你就是不应该来。你有父母高堂,肩负族人厚望,不应该把性命浪费在这个地方,日后你可以入阁拜相,那才是你王凤子展翅高飞的地方。”

“而我……”

谢琢仰起脸想了想,之前那种严肃的神色淡去许多,转而变为略带笑意:“我或可忝为一道青云梯,一阵凌云风,助你们一臂之力。”

王瑗之回来时比去时更加沉默,但他的眼神已然褪去了前几日的怅惘,变得清明锐利,宛若□□利剑,整个人气势大不同以往。

王尚书靠在窗前看着一卷竹简,余光瞥见王瑗之走来,定睛一看,不由得动作微顿,旋即就在心中轻轻叹息。

该来的还是逃不掉,任他怎么努力,凤凰终究还是会向着烈火而去。

“大父,我想好了。”

王家年轻的凤皇子站立在窗前,语气平和却坚定。

“我愿意听从您的安排,接手叔父吏部侍郎之职。”

王尚书捏着竹简停了一会儿,慢慢放下竹简,竹片磕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你想好了?”年迈的老人用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审视自己的孙子,“做了吏部侍郎,日后就要接我尚书的位子,这样才能入阁封相,在这过程中,你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荒唐无忌,尤其是——”

他顿了刹那,提出了那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名字:“——你要和谢琢,清楚地在天下人面前划开界限。”

王瑗之面无表情:“我想好了。”

老人继续逼问:“即使日后,陛下很有可能会将处决谢琢的事情交给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