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摄影师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

饰演混混的演员倒是松了一口气，小心地问：“那就拍下一镜？”

“嗯。”何复言从喉咙里应了一声，翻看起剧本和分镜图。

这一看，差点让他吐出血来。

只见剧本下一幕的动作提示写着：混混撕开安语真的校服衬衫，猛地埋头下去，在安语真白皙的脖颈、肩膀、胸膛上反复舔舐啃咬。

分镜图安排了一个正上方的特写，画面主拍安语真的身体和表情，以及混混动来动去的后脑勺。

摄影师已经在调试镜头，混混演员为难地求助：“导演……”

何复言表情复杂地看向华辛，他脸上的淡红已经消退，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为了让下一幕的撕扯更顺畅一些，他此刻正松着衬衫，解开了第一颗扣子，露出了颈下的锁骨，解扣间无意看了何复言一眼。

就这一眼，半跪状态的何复言感到身体某处诚实地不妙。

他慌忙站起身，推到摄像机后面，说：“这镜也取消。”

“取消？”调试到一半的摄影师问，“特写都不要了？”

“……不要了。”何复言控制身体，分神地回答，“用全景借位的素材，够了。”

“哦。”摄影同学语气有些不满，第三次重新调机位。

“抱歉，帮你调吧。”何复言满含歉意，又对其中一个龙套混混演员道，“能帮忙叫副导演过来吗？”

清场的戏份到这里就结束了，孔皓燃回到现场的时候，何复言正站姿别扭地和摄影师调试机位，华辛已经穿好了衣裤，孔皓燃带着他去改妆。

“真不用血包？”化妆师再次确认，“这样会显得很假。”

“确实不能用，客观原因。”孔皓燃回答，“麻烦您多画点淤青之类的内伤吧。”

“真够挑战的。”化妆师抱怨了一句，“只能说尽量。”

接下来要拍摄的，就是分线以后的剧情。

在真实世界线里，安语真被人侵犯，跌跌撞撞地回了家，而在虚拟世界线里，贺旭把他救了下来。

何复言跑到没人的地方吹了阵凉风，回来时华辛正好改完妆，从面包车里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件破破烂烂的上衣，脸上有大大小小的淤青，胸口上也被画上了斑驳红肿的痕迹。

冷怿打量着这身装扮，对何复言说：“不用血还是欠了一点什么。”

“不能用。”何复言坚决回答，“夜戏，从打光和调色方面处理一下。”

道具组将一条肮脏的校裤扔到不远处草丛里，灯光和摄影就绪，华辛躺在了拍摄的位置，脱下外裤，露出了光裸的肌肤。

贺旭救下安语真的场景已经在清场时拍完，剩下的只有安语真的个人戏，以及贺旭和安语真的对手戏。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10点，更深露重，何复言说道：“这一段我们快速拍完。”

赵梦晗打了一个哆嗦，扣下了打板器。

安语真在半夜醒来，周围洒下一片月光，寂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全身的骨头都像脱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逐渐找回知觉。

他看到自己的下身空无一物，上身的衬衫也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找了好久，才在雨水浸湿的草丛里找到被污泥弄脏的校裤。

他磕磕绊绊地拢上了校裤，坐在深夜的泥地里，一动不动地出神。

风吹涟漪发出细微的水声，旁边是公园的人工湖。

安语真缓缓转头，长久地凝视湖水的方向。

镜头里是安语真的脸部特写，那双幽黑的眼睛黯淡无光，忧伤而绝望。

即便是演戏，也叫人看得揪心。

安语真慢慢地起身，拖着伤腿，跌跌撞撞地移向湖面。

快到湖岸边沿的时候，脚下被一块石头绊倒，校裤里跌出一个小木块。

安语真再次不动了。

又过了很久，他伸出手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终于摸到了那个木块。

木块的紫绳不知掉到了哪里，块面沾满了淤泥，上面的文字已被掩盖。

安语真借着月光，在湖水里把木块清洗干净，“平安”两字渐渐显现。

安语真将它紧紧地握在手里，喉中呜咽，终于承受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外婆……”

由于带着哭腔，这声“外婆”叫得模糊。

何复言坐在监视器后，深深吸气，双手握成了拳。

安语真长久地嚎啕，泪水混着污泥流过脸颊，他一遍遍握着平安，叫着外婆。

他说，外婆，我撑不住了。

何复言转过了脸。

“有问题？”孔皓燃问道，“这镜重来吗？”

“不用。”何复言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你继续盯着。”

说完，他背过身去，走到一块大石头边，摸出一支香烟，抽了一口，又扔进垃圾桶。

他抬头看天，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到镜头前擦掉那人满脸的泪水，把他拥入怀中。

直到孔皓燃过来汇报最后一镜拍完，何复言才抹了把脸，回到监视器前看回放。

镜头里，月色笼罩湖面，倒映出安语真狼狈的样子。

他把木块揣回兜里，捧了湖水，将自己脸上、身上的脏污一同洗净。

然后，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踉跄地离开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何复言沉默片刻，拍板道：“过。”

拍完这一段已经是半夜11点过，华辛被化妆师带去补妆，何复言也换回校服，去到了化妆车里。

泪水染花的妆面被一点点擦去，补上崭新的妆容。

华辛穿着破烂的衬衫和单薄的裤子，披了外套，坐在化妆车的车座上，打了个喷嚏。

场务买来了宵夜，冷怿扯着嗓子打气：“分线的镜头不多，大家加把劲，争取在1点前收工。”

化妆师快速为补完妆，离开车去领宵夜，车里只剩了华辛和何复言两个人。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冷吗？”何复言关切的声音响起。

华辛摸了摸冰凉的鼻子：“……有一点。”

何复言到场务的车上找了一圈无所获，最后顺来自己刚脱下来的大衣，搭在华辛腿上：“忍一忍，下镜过了就好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华辛指尖攥着腿上的大衣，夜风袭来，吹得衣角翻飞，他垂下眼不看何复言。

何复言忽然问道：“拍得还习惯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