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明明是问句，白朝却用的笃定语气。

“那座山洞，是为了困住我而存在的。”

“那又如何，你也是受害者。”白朝并未怪他，也从未怪到他的身上。

哪有因为自己遭受灾难，便将一切的源头归结到同样遭受着这一切的人身上的？

“你不明白！”崔暮呜咽一声，痛苦捂住眼，他低声道，“无论是山洞里灼人的温度，还是追在身后随时有可能让我们殒命的岩浆，又或者是泥沼般的沙雪......”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为了防止我逃出去的手段！！

让崔暮痛苦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忽然发现，眼前之人，自出现在他身边，每一次的受伤，都是因为他。

无论是热流灼烧后泛白的瞳孔，还是被铁链鞭尾几乎震碎整个手骨......

他的出现，带来的似乎一直都只是灾难。

——也只有灾难。

血海浮尸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崔暮猩红着眼，虚空中传来的铁锈味将他围起来。

置身在血海之中的崔暮，头晕目眩到只能弓身干呕。

听着耳边连篇的作呕声，还有那哽在喉头、犹如困兽的悲鸣之声，白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灭门的切肤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但他想，此刻少年需要的不是安慰，越是这种时候，安慰越是没用的。

未经他人苦，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人放宽心？

若真是如此做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想了想，白朝道，“我是寻着山洞去的，不论你是否被困在其中，那山洞我终归是要去的。”

他并未说假。

虽然那山洞并不是他主动下去的，可他确确实实是要找到时间乱流所在之处，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悲鸣之声渐渐隐没，化作微弱的哽咽抽泣。

崔暮扶着桌子，长时间的干呕让他几乎窒息。

崔暮蜷起身子，不敢抬头。

他怕自己一抬头，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上，崔暮僵住，随后便听见一声轻笑。

“说来，我还是要多谢子陵兄的！”

“谢、谢我......”崔暮不敢相信，却怀着一丝丝的希望，悄悄抬头看去。

只着雪白中衣的青年眉眼上扬，那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的眸子亦是含笑望他。

那里面，写着认真，写着赤诚。

“有些事情，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是不知道能不能说，系统实在神异，有些事，他一人知晓便可，无需他人一同。

免得被他所牵连。

“子陵兄只需记住，在我做好身死道消的准备，去找寻一个缥缈的希望的时候，是子陵兄帮我找到了我的希望。”

天机城一族耗费数百年，死伤无数，才能勉强掌握时间，他如今很满足。

“一双眼睛的代价，着实算轻的。”

“所以，”一只手捞住白朝的衣袖，握住，“......所以，我不是天命煞星？”

天命煞星？

白朝眉尖一蹙，多大的仇恨，才能给当年还是个孩子的崔暮“天命煞星”这四个字的批命？

攥着袖口的手缓缓收紧，白朝很快舒缓了眉头，又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肯定道，“子陵兄是我的福星。”

见少年仍是不肯松开，白朝添道，“天命福星。”

少年从荒芜的血海中寻到了一颗种子，那种子出自泥沼，污秽不堪，却得到了清泉的垂怜。

清泉的悉心灌溉，使得种子很快便开出一朵花来。

与血海同出一辙的艳丽朱红，前者冷得人心尖发颤，后者却暖得人灵魂都熨帖了。

润湿的脸颊在白朝的掌心小心翼翼蹭了蹭，随后，白朝便被一把抱住。

铛——

铛铛——

铛铛铛——

同五日前一样，宵禁钟声提前响起。

白朝拍了拍崔暮的背，道：“钟声响了。”

“嗯。”怀中的少年闷声应道。

“你该走了。”

“嗯。”

“注意安全。”

“嗯。”

少年重复着同一个字，却死死抱着他不放，反而越抱越紧。

“我等你回来。”

少年抹掉眼泪，不舍地松开。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白朝照例给他塞了一堆药瓶，不管他用不用得上，只要是无害的药，通通给他塞上一瓶。

少年抱着一堆药瓶，眼中血色褪去，眼尾却残留着一抹惑人的红。

许是见少年未至，那钟声又响了一遍。

铛——

铛铛——

铛铛铛——

少年迎着霜雪而来，又乘着霜雪而去。

在这个冬夜里，只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