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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第十六章-冬日加班记(2 / 2)

作品:《硬刚狗皇帝的那些年

我已有好久没给狗皇帝甩脸子了,但今天我是个病人,病人有权力任性一点。

我抖着手戴上风帽,但还是冷,头也好晕,城楼上的风真大,直往我眼睛里扑,我眯上眼,腹中突然传来一阵痉挛的饥饿感,咦,我是不是没有用早膳,但我现在没有丝毫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我又晕又饿,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发着高热的身子软软向着城外的方向栽倒,眼前景色不停地旋转,最后定格在了百尺外的城楼之下。

跳下去……跳下去吧。

我突然生出这个念头。

神思恍惚之间,我茫然地看着城下的青砖,鬼使神差地想,狗皇帝不让我自杀,但如果是意外身亡……他还会为难我的亲人吗?

应该不会……吧。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而已,我眨了眨眼,放下了这股冲动:我不想让婶子和小川难过,也不想让孟哥哥看到我血肉模糊的丑样子,既然身体里还剩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那就不要去死。

“沈缨!”隐隐约约听见狗皇帝在大叫。

晕过去的前一秒,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黑影一闪,一团柔软的貂毛触碰到了我的身体,接着是一股大力,把我像煎鸡蛋一样翻了个面儿,我睁开眼,眼前出现了狗皇帝狰狞焦虑的大脸……我赶紧又闭上了。

“愣着干嘛!快叫太医!”他暴躁地吼道,眼神里的情绪太复杂,好像有点惊慌失措,又有点脆弱茫然,病人脆弱的观察力无法分辨明白,我只觉得他聒噪。

看看,不管他平素伪装得多好,到这种时候,掖庭里那个阴冷乖戾的小男孩总是会悄悄跑出来。

他大概以为我晕过去了,抓着我瘦弱的肩膀拼命地摇,一边摇一边喊我的名字,沈缨两个字被他叫得真难听。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睁开了眼,一巴掌把他的手拂开,皱眉道:“吵死了,不许你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怔忡。

我不想再看到这张晦气的狗脸,索性把头一歪,晕过去了事。

——

沈缨晕过去了。

她这个人脚底虚浮,下盘不稳,有时候平地上都能摔一跤,更何况是生了病。

而且摔跤的姿势非常不优美,每次都脸着地。

庆福认命地叹了口气,揣着拂尘往御书房里看了一眼。

御书房里人头攒动,宫女内侍们端着水和巾子健步如飞,人群的中心位置处,沈缨正人事不知地躺在中间那张软榻上。

皇帝陛下脸色难看地坐在塌边,龙臀下还压着她几缕毛发。

“范太医去叫了吗?”庆福问门前的内侍。

“范大人今日休沐,虎跃儿去喊姜太医了。”

庆福点点头道:“……你去沈起居郎的屋里,把她的衣裳之类的用物拿来。”

“啊?”小内侍傻了。

庆福凶道:“还不快去!”

他揉了揉眉心,眼瞅着沈缨病好之前要在御书房的软榻上长期驻扎了,得提前把她的东西拿来,省得回头她又要这要那的。

这小娘们聒噪烦人,又蠢又作,偏偏陛下乐意纵着她,让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过不多时,虎跃儿抓来了满头大汗的姜太医。

这个可怜的年轻郎中一看就是从午休中被叫起的,穿得七零八落,帽子都戴歪了,庆福把他请进去,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悲戚。

都是被沈缨折磨的内苑务工人员。

姜太医见皇帝脸色青白,一刻都不敢耽搁,麻利地把了沈缨的脉,战战兢兢回话道:“回禀陛下,沈起居郎是害了风寒,烧得很重,臣这就去写方子备药,此症不得见寒见风,最好是在榻上将养,不要外出……”

不要外出。

皇帝的脸色一下变得更加难看了。

“你们两个怎么伺候的!”他突然抓起一枚笔筒,往地上狠狠一摔,对小金莲和小金柳寒声道:“她病了,你们连个太医都不请,要你们何用!”

小金莲和小金柳吓得魂飞天外,直挺挺对着一地碎片跪下,哭道:“陛下恕罪!我们早间便发觉了沈娘子体热,可沈娘子说今日范太医休沐,不便打扰,我们才没有去叫太医的,陛下恕罪呀!”

皇帝一脚把小金莲踹倒在地,冷笑道:“就这么听她的话?太医院又不是只有范崎生一人,你们不会换个医官么?没用的东西,瞧着也是碍眼,拖下去打杀了!”

庆福眉毛一跳,心道不好,皇帝已经许久没有滥喊滥杀,今日突然发作不说,一发作就是雷霆万钧,直接了解了两个小宫女的性命。

他犹豫道:“陛下……”

皇帝一个锋利的眼风堵住了庆福接下来的话。

庆福心头一凛,立刻冲上前去,啪啪两个耳光抽在小金莲和小金柳脸上,骂道:“没眼色的玩意儿,侍卫呢?没听见陛下的话吗?把她俩给拖下去!”

庆福发起火来不比李斯焱好多少,一对金被抽得嘴角破皮,吓得话都说不出一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庆福带着两个侍卫,把她们一路拖到了门外。

出了门后,庆福才低声对两人道:“这次算你俩倒霉,听着,爷爷我至多保得了你们一日,多求求满天神佛,保佑让你们沈娘子早些醒过来,兴许还有条活路。”

一对金的哭叫声渐渐远了,庆福赶紧又回了御书房。

书房里已静了下来,皇帝正坐在沈缨床前发呆。

榻上的女孩双目紧闭,面色憔悴,头发蓬蓬乱乱地散着,大概是因为热,手不住地往外伸。

皇帝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

这么大的动静闹出来,她还是没有醒,裹着被子像个小猪一样哼哼唧唧扭来扭去。

突然,她的嘴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

皇帝连忙屏退了下人,附耳上去。

只听见沈缨紧闭着双眼,握紧了拳头……

然后气壮山河地喊道:“沈念川,你小子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

在城楼上晕倒之后,我做了个很长的,不连贯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安邑坊的家,小川逃学出去买酥山,死小孩吃独食,没给我买,气得我追着他揍。

隐约记得他还欠我钱,于是气吞日月地吼了一嗓子:沈念川,你小子欠老娘的钱什么时候还!

小川被我揍得嗷嗷乱叫,保证下次去买酥山一定给我也带一份,我冷哼一声道:下次是哪次,还爷的钱来!

边上好像有人在轻轻地叹气,说别闹了,好生歇着吧。

是谁呀?

我努力想了想,哦,一定是孟哥哥来劝我了,每次我和小川打架,他都要来跟我们叨叨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的话,笃笃笃跟念经似的。

来人一定是孟哥哥,我抓住他的袖子撒娇道:不要嘛,沈小川这厮欠修理,我揍完他再和你逛东市,你等等哦。

他的袖子很软,料子是上好的锦缎,我不由多摸了两把。

他轻柔地捏了捏我的手,掌心冰凉又干燥,先是抓了两下,然后恋恋不舍地把我乱舞的爪子塞进了热烘烘的被子里。

我傻笑道:孟哥哥最好了。

那只手的动作一顿,用力突然粗暴起来,啪啪啪在我脸上轻拍了三记,一个恼怒的声音道:“朕瞧你是烧糊涂了!起来喝药!”

我被拍得头疼欲裂,是谁自称朕来着?

狗皇帝!只有他会自称朕。

不是孟叙,孟叙才没有那么粗暴,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生了病脑子混沌,想东西颠三倒四的,只觉得有个坏人像幽灵一样在冷冷注视着我。

小川道:阿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呀。

我茫然四顾,四下一片昏黑,我看不见小川,讷讷道:阿姐也不知道,阿姐好久没有见你了。

我眼前的景物突然变了,小川没有了,孟哥哥也不见了,一座孤城拔地而起,我看到了内苑朱红的宫墙,还是这么可憎的颜色,阿爹的背影在紫宸门前逐渐消逝,二叔在朗声唱着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哥哥对我说:缨缨,你要保重。

一眨眼间,飞沙走石,天旋地转,巍峨的宫门化作一只饕餮巨兽,张开狰狞的巨嘴,一口吞吃了他们。

我站在遥远的地方呆呆望着这一切发生,我想嚎叫,想大哭,喉咙口却像是梗住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只饕餮生了一对阴鸷凶狠的狐狸眼,我曾见过的,六岁那年,在掖庭宫里,生在那个叫焱郎的男孩脸上。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为什么我还记得呢……

浑浑噩噩间,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鲜血四溅,温度鲜活。

那一刻,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再也无法修补。

我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哭叫。

又来了,又是这个可怕的梦,两年了,每当我以为自己要忘掉的时候,这个清晰到恐怖的梦靥都会来纠缠我。

我想一定是一定是沈家的列祖列宗在惩罚我,李斯焱把家族杀到近乎灭门,你不一死以殉道义便罢了,怎么还给他当起居郎呢?这是在为虎作伥,怎配做沈家的女儿!

我不停地哭:……不是的……不是的,我比任何人都恨他,恨不得把他喉咙咬断生啖其肉,可他是皇帝呀,他捏着小川的前程,婶子和旁支数十口人的性命,我除了听话,还能怎么办呢?

我痛苦地呜咽,那只手又抚上了我的脖子,我本能地感到恐惧,奋力挣扎起来,浑身大汗淋漓,那只手的力却越用越大,把我制在榻上,与之不同的是一道温柔的声音,他似乎在说:沈缨,你醒一醒,你被魇着了,把药喝了再睡。

朦朦胧胧听不真切,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身体热得像是在火上炙烤的羔羊。

一根细细的勺子伸到我嘴边,敲打我的牙关。

我哭着道:你滚开,滚开,我不喝。

那人默了一默,突然冷哼了一声,捏开我的嘴,含着妒意道:和孟叙逛东市,轮到朕就是滚开?你自找的。

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有些熟悉,可这一次没有清幽的薄荷味,而是一口苦涩的药汁渡入了我的口中。

这药汁儿苦极了,连最懂事的小孩喝了也要呸呸呸的水平,我本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哪能受得了这个?立刻想要吐出来,可喂我药的人早知道我不会就范,掐着我的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迫使我咽下去,我哭得更凶了,怎么会有那么坏的坏人啊!

一口,又一口,我就这样喝完了不知道多少药,苦味在嘴里发酵,满腔的委屈。

那柔柔软软的东西依旧在我嘴边磨蹭,我觉得痒,偏头躲了去,它才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嘴唇。

我裹着厚厚的被子,神志渐渐不清,翻覆了几回后,带着一脸泪痕,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