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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团圆之梦(2 / 5)

作品:《中国戏剧文化史述

《西厢记》必须扫地读之。扫地读之者,不得存一点尘于胸中也。

《西厢记》必须焚香读之。焚香读之者,致其恭敬,以期鬼神之通也。

《西厢记》必须对雪读之。对雪读之者,资其洁清也。

《西厢记》必须对花读之。对花读之者,助其娟丽也。

《西厢记》必须尽一日一夜之力一气读之。一气读之者,总揽其起尽也。

《西厢记》必须展半月一月之功精切读之。精切读之者,细寻其肤寸也。

谁说《西厢记》不好,金圣叹竟主张去“扑”他。以动武来解决文事,当然是在说金圣叹式的过头话。但无论如何,金圣叹对于《西厢记》的推崇之情是十分真挚的。金圣叹说这番话,离《西厢记》问世已有三百多年。一部三百多年的剧作竟能引起如此深挚的喜爱,足见其在后代人民中的巨大影响。直到现代,这个剧目还一再地被上演、被改编,而且这种热情一定还会继续下去。《西厢记》在中华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中的地位,实在不可低估。

二、《望江亭》

对于生活在元代的王实甫来说,《西厢记》所采用的是一个从唐代延续下来的历史题材。为了表述自己的爱情理想,他所设计的爱情方式在中国封建时代带有较大的普遍性,并未十分显露地展现出元代的时代特征,尽管在其基本精神上也离不开戏剧家所立足的土地的滋养。那么,如果让这种美好的爱情理想更紧密地与元代的黑暗现实联系起来,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情景呢?在这方面,伟大的关汉卿作出了漂亮的回答。

毫无疑问,在鬼魅横行的元代,正常的情感会受到更多的阻难,爱情的理想会面对更骇人的荆棘,因此,通向这一理想的爱情方式本身,也会变得更泼辣、更险峻。《望江亭》一剧,就是这种险峻的爱情方式的典型代表。人们看到,在那里,寺院花荫间的情感递送,已无法达到爱情理想的实现,于是,只能让它变成一场风波江上的生死搏斗。

《望江亭》的故事,带有很大的传奇性:

少妇谭记儿和书生白士中都失去了原先的配偶,经人介绍,结为夫妻。谭记儿美丽、聪明,白士中风度翩翩,两人相许白头偕老,是很美满恩爱的一对。白士中到潭州做官,谭记儿随从同往。

这件美事,被一个混世魔王杨衙内所嫉恨。此人早就听说过谭记儿的美貌,很想把她居为己有,因而就到皇帝面前诬告了白士中。糊涂的皇帝听信了杨衙内的诬告,竟颁赐给他势剑、金牌、文书,特许他全权处理此事。杨衙内立即赶往潭州。白士中听到这个消息,心烦意乱,不知所措。没想到谭记儿倒镇定自如,她请丈夫等着看,自己将如何发付杨衙内的“赖骨顽皮”,叫他“满船空载月明归”。

谭记儿打听到了杨衙内来潭州的行程。中秋节晚上,皓月当空,杨衙内的船停泊在望江亭畔,主仆几人正在喝酒赏月。谭记儿化装成一个渔妇,驾着孤舟一叶,来到望江亭边。她对正在喝酒的杨衙内说,刚刚捕到一条金色鲤鱼,特来献给相公下酒,她还可以当场把鱼切成细细的薄片。杨衙内是个酒色之徒,被这位“渔妇”光艳照人的外貌所震惊,立即神魂颠倒,拉着谭记儿一起喝酒。谭记儿假装亲热、放荡,杨衙内喜出望外,把这次到潭州去的使命都告诉了谭记儿。为了向这位天仙般的妇人卖弄,他还乘醉拿出前去处置白士中的势剑、金牌、文书。谭记儿故意装出对这一套官场事务的无知,只是劝杨衙内和他手下的人喝酒。杨衙内写出轻佻的诗词来挑逗,她也自称“略识些撇竖点划”,以更放浪的词句来应和……不久,杨衙内和手下人都喝醉了,叫也叫不醒,谭记儿如入无人之境,把刚才看到的势剑、金牌都藏在自己身上,把刚才乱写的淫诗浪词替换了朝廷文书,跨上自己的小船,乘着月色,划过波涛,飞也似地凯旋了。

杨衙内他们到第二天早晨才醒来。一看,不仅美丽的渔妇不见了,连势剑、金牌也找不到了,一摸幸好文书还在,于是就急急赶到潭州去捉拿白士中。杨衙内来到潭州公堂,面对白士中展开文书一读,人们听到的竟是淫诗浪词,他楞住了,审判者和被审判者于是就调换了过来……一个正直的巡抚了解了这一案情,严厉惩处了杨衙内,为白士中洗雪了冤屈。谭记几和白士中这对恩爱夫妻“从此无别离,百事长如愿”。

这出戏的浪漫色彩是显而易见的。从力量对比来看,一面是背靠朝廷金銮、手握无上权力、气势汹汹扑面而来,一面是被诬告陷害、既无辩驳余地、又无招架之功,似乎只能等死。白士中之所以还能存活几天,完全是因为潭州离京城路途遥远,杨衙内一时无法赶到而已。这个前来杀害白士中、抢夺谭记儿的杨衙内,并不是《西厢记》中来抢崔莺莺的不逞之徒孙飞虎,他手中既然握有最高统治者交给他的权柄,因此也就不可能再出现一个类似“白马将军”的人来及时地替白、谭夫妇解围。总之,无论从哪一方面看,白士中、谭记儿几乎失去了一切生机,即使还有一线生机,也只能靠他们自己的拚搏了。当然,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殊死的拚搏,按理也应该是以丈夫白士中为主的,但这位善良的书生深知情势险恶,不敢去惹朝自己扑来的“花花太岁”。这样,一线生机就显得更脆弱了,如果不是在女主人公谭记儿身上迸发出奇迹般的智慧和力量,就一切都完了。

令人惊异的是,谭记儿身上果真迸发出了奇迹般的智慧和力量。她靠着一个民间妇女的柔弱力量,战胜了一支从京城出发的罪恶势力,她以小小一叶孤舟,击败了威势逼人的庞大官船,她以几句调弄,逆转了黑云压城的可怕形势。更令人惊异的是,她战胜得那么轻松,那么从容,在她摆出的战场里,只有清风、明月,只有静江、画亭,只有笑语、酒香。

人们为白士中捏一把汗,也为关汉卿捏一把汗。因为关汉卿要用自己的一支笔可信地把这一切扭转过来,也是一个极为险峻的任务。事实证明,关汉卿成功了。他所写出的谭记儿的行动,奇特而又合理,难于置信而又令人信服。从谭记儿这方面来看,她舍此险途已别无生路,巨大的险情逼出了巨大的勇气和智慧,为了拯救自己和丈夫,她已不可能再有任何犹豫、羞怯、畏葸的时间,她只能倾注出人生的最大能量;从她的敌人杨衙内这方面看,这个酒色之徒的这次恶行,全部发端就在于垂涎谭记儿的美貌,因此,当这种美貌本身化作一种正义力量的伪装来对付他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被降服了。这正可谓“发之于斯,终之于斯”,自食其果。总之,在这场较量中,表面脆弱的一方积聚了自己不得不积聚的惊人力量,而表面强大的一方却攀附在一种很见不得人、因此也很虚弱的私欲之上,关汉卿出色地表现出了两方面的这种两重性,结果使他笔下出现的大幅度逆转显得合乎情理。

关汉卿能让谭记儿化险为夷,除了高明的编剧手法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观众之中唤起了对一种爱情理想的热烈憧憬。这种憧憬是那样的迷人,以至使广大接触过这一剧目的观众都心旌摇曳,可以容忍和赞许它的一切大胆的艺术措置。

谭记儿是一个戏剧人物,更是一种爱情理想的化身。由理想本身创造出来的各种奇迹,人们一般都是能够容忍的。浪漫主义之所以有较大的自由度,原因就在这里。它集理想化

与奇迹化

于一身,常常突破写实主义的习惯框范。

那么,谭记儿究竟体现了一种什么样的爱情理想呢?

首先,这种爱情理想主张:夫妻间要一心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