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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〇年春上海(之一)(1 / 2)

作品:《丁玲全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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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降到了最下层,在长甬道上,蓦然响着庞杂的皮鞋声。七八个青年跨着兴奋的大步,向那高大的玻璃门走出去,目光飞扬,互相给予会意的流盼,唇吻时时张起,像还有许多不尽的新的意见,欲得一倾泻的机会。但是都少言的一直走到街上,是应该分路的地方了。

他们是刚刚出席一个青年的、属于文学团体的大会。

其中的一个又瘦又黑的,名字叫若泉,正信步向北走去。他脑里没有次序地浮泛起适才的一切情形,那些演说,那些激辩,那些红了的脸,那些和蔼的诚恳的笑,还有一些可笑的提议和固执的成见,……他不觉微笑了,他实在觉得那还是令人满意的。于是他脚步就更加轻松,一会儿便走到拥挤的大马路了。

“喂,哪儿去?”

从后面跑来一个人,抓着了他臂膀。

“哦,是你,肖云。”

他仿佛有点吃惊的样子。

“你有事吗?”

“没有。”

两人便掉转身,在人堆里溜着。不时悄声的说一些关于适才大会上的事。后来肖云邀他到一个饮茶的地方去,他拒绝了,说想回去,不过突然又说想去看一个朋友,问肖云去不去。肖云一知道那朋友是子彬,便摇头说:

“不去,不去,我近来都有点怕见他了,他太爱嘲笑人了,我劝你也莫去吧,他家里没有多大趣味。”

若泉还是同肖云分了手,跳上到静安寺去的电车,车身摆动得厉害,他一只手握住藤圈,任身体荡个不住,眼望着窗外整齐的建筑物,一切大会中的情形及子彬的飘飘然的仪容都纷乱地揉起又纷乱地消逝了。

子彬刚从大马路回来,在先施公司买了一件葱绿色的女旗袍料,预备他爱人做夹袍;又为自己买了几本稿纸和笔头,预备要在这年春季做一点惊人的成绩;他永远不断地有着颇大的野心,要给点证明给那些可怜的,常常为广告所蒙混的读者,再给那些时下的二三流滥竽作家以羞辱,那是些什么东西,即使在文字上,也还应该再进大学好好念几年书;只是因了时尚,只知图利的商贾,竟使这些人也俨然的做了作家,这常常使子彬气愤,而且他气愤的事从不见减少,实实在在他是一个很容易发气的人。

他是一个为一部分少年读者所爱戴的颇有一点名望的作家。在文字上,很显现了一些聪明,也大致为人称许的。不过在一部分,站在另一种立场上的批评家们,却不免有所苛求,常常非议他作品内容的空虚,和缺乏社会观念。他因此不时有说不出理由的苦闷,也从不愿向人说,即使是他爱人,也并不知道他精神的秘密。

爱人是一个年轻活泼的女人,因为对于他的作品有着极端的爱好,同时对于他的历史,又极端的同情,所以一年前便同居在一块了。虽然两人的性格实在并不相同,但也从不龃龉的过下来了。子彬年龄稍长,而又异常爱她的娇憨。女人虽说好动,天真,以她的年龄和趣味,缺少为一个忧郁作家伴侣的条件,但是他爱她,体贴她,而她爱他,崇拜他,所以虽说常常为人议论不相称,而他们自己却很相得地生活这么久了。

在社会和时代的优容之下,既然得了一个比较不坏的地位,又能在少数知识分子女人之中,拣选了一个容貌上,仪态上,艺术修养上都很过得去的年轻女人,那当然在经济条件上,也会有相当的机运。他们住在静安寺路一个很干净、安静的弄堂里的一个两层楼的单间,有一个卧房和一个客厅,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房,他们用了一个女仆,自己烧饭,可以吃得比较好。有那么些读者,为他的文章所欺,以为他很穷。同情他,实在他不特生活得很好,还常常去看电影,吃冰果子,买很贵的糖,而且有时更浪费的花钱。

这时两人在客厅里看衣料,若泉便由后门进来了。因为长久没有访问,两个主人都微微有点诧异,可能有两个星期没有来这里玩了,这在过去,真是少有的事。

美琳睁起两个大眼睛望着他:

“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

“因为有事……”

他还想说下去,望着瘦了些的子彬,便停住了。他向子彬说:

“怎么你瘦了?”

子彬回答的是他对于朋友的感觉也一样。

美琳举起衣料叫着,要他说好不好。

他在这里吃的晚饭。他觉得有许多话要向他要好的朋友说,但是总觉得不知怎么说起,他知道朋友的脾气。他抽了许多烟,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太久了,时间耗费得无意义。他想走,但是子彬却问他:

“有多的稿子没有?”

“没有,好久不提笔了,像忘记了这回事一样。”

“那怎么成!现在北京有人要出副刊,问我们要稿,稿费大约是千字四元,我们或者还可多拿点。你可以去写点来,我寄去。我总觉得北方的读者显得亲切些。”

若泉望了望他,又望了望美琳,感慨似地说道:

“对于文字写作,我有时觉得完全放弃了也在所不惜。我们写,有一些人看,时间过去了,一点影响也没有。我们除了换得一笔稿费外,还找得到什么意义吗?纵说有些读者曾被某一段情节或文字感动过,但那读者是些什么样的人呢,是刚刚踏到青春期,最容易烦愁的一些小资产阶级的中等以上的学生们。他们觉得这文章正合他们的脾胃,说出了一些他们可以感到而不能体味的苦闷。或者这情节正是他们的理想,这里面描写的人物,他们觉得太可爱了,有一部分像他们自己,他们又相信这大概便是作者的化身。于是他们爱作者,写一些天真的崇拜的信;于是我们这些收信的人,不觉很感动,仿佛我们的艺术有了成效。我们用心为这些青年们回信。……可是结果呢,我现在明白了,我们只做了一桩害人的事,我们将这些青年拖到我们的旧路上来了。一些感伤主义,个人主义,没有出路的牢骚和悲哀!……他们的出路在那里,只能一天一天更深地掉在自己的愤懑里,认不清社会与各种苦痛的关系,他们纵能将文字训练好,写一点文章和诗词,得几句老作家的赞赏,你说,这于他们有什么益?这于社会有什么益?所以,现在对于文章这东西,我个人是愿意放弃了,而对于我们的一些同行,我希望都能注意一点,变一点方向,虽说眼前难有希望产生成功的作品,不过或许有一点意义,在将来的文学历史上。”

他希望子彬回答他,即使是反对也好,他希望谈话能继续下去,他们辩驳,终于得一个结论,不怕又使子彬生气,红脸。他们过去常常为一点小事,子彬要急得生气的。

可是子彬只平静的笑了一笑说:

“呵,你这又是一套时髦话了!他们现在在那里摇旗呐喊,高呼什么普罗文学,……普罗文学家是一批又一批的产生了。然而成绩呢?除了作为朋友们的批评家,一次两次不惮其烦地大吹特捧,影响又在那里?问一问那些读者,是中国的普罗群众,还是他们自己?好,我们现在不讲这些吧,不管这时代属于那一个,努力干下去,总不会有错的。”

“那不然……”

若泉的话被打断了。子彬向美琳做了一个手式说道:

“换衣去,我们看电影去。你好久不来了,不管你的思想怎么进步也好,我们还是去玩玩吧。现在身上还有几块钱,地方随你拣,卡尔登,大光明……都可以。”

他拣出报纸放在若泉的面前。

若泉只说他不去。

子彬有点要变脸的样子,生气地望着他,但随即便笑了起来,嘲讽似地:

“对了,电影你也不看了!”

美琳站在房门边愣着看他们,不知怎么好,她局促地问:

“到底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子彬显得发怒似的。

“若泉!你也去吧!”美琳用柔媚和恳求的眼光望着他。

他觉得使朋友这样生气,有点抱歉似的想点头。可是子彬冷冷的说道:

“不要他去,他是不去的!”

若泉真忍不住要生气,但他耐住了,装着若无其事地看报纸。

美琳打扮得花似的下楼来,三人同走到弄口。美琳傍着若泉很近,悄声地请他还是去。若泉斜眼望他朋友烦恼的脸色,觉得很无聊,他大声地向他们说了“再会”,便向东飞快地跑去了。

电影看得不算愉快,两人很少说话,各想各的心事。美琳不懂为什么子彬会那么生气,她觉得若泉的话很有理由。她爱子彬,她喜欢子彬的每一篇作品,每篇里面她都找得到一些顶美丽的句子和雅隽的风格。她佩服他的才分。但无论如何她不承认若泉的话有错,有使人生气的理由。她望望他,虽说他眼睛注视在银幕上,她还是觉得正有很大的烦闷在袭扰着他。她想:“唉,这真是不必的!何苦定要来看戏?”她用肘子去碰他,他握着她的手,悄声说:

“不是吗,今夜的影戏很好,美,我真爱你!”他仿佛又专心去看电影了。

是的,他很生气,说不出是谁得罪了他。只有若泉的话,不断地缠绕在他耳际,仿佛每句话都是向他来的,这真使他难过。果真他创作的结果是如若泉所说的一般吗?他不那末相信!那些批评者对于他的微言,只不过是一种嫉妒。若泉不知受了什么暗示,便认真起来。他想到若泉那黑瘦的脸,慢慢的竟有点觉得不像,又想起过去刚同若泉认识时的情形,感慨的叹息起来:

“唉,远了,朋友!”

远了!若泉是跑到他不能理解的地步了。无论他将他朋友怎样设想、观察,即使觉得是极坏,甚至沦于罪恶,而朋友还是站在很稳固的地位,充实的,有把握地大踏步地向着时代踏去,他不会彷徨,他不能等什么了。

他去望美琳,看见美琳白嫩的脸上,显着恬静的光,表示那从没有被烦愁所扰过的平和。他觉得她真可爱,但仿佛在这可爱中忽然起着些微的不满足。他望了她半天,对于她的无忧的态度不免有点嫉妒起来。他掉转头来微嘘着气。

是的,“远了!”这女人就从来不了解他。他们一向就是隔离得很远的,虽说他们很亲密的生活了一年多,而他却从不度量一下这距离,实在只证明他这聪明人的错误。

现在呢,这女人虽说外形还保留着她的淳朴的娇美,像无事般地看着电影,而她心中却也萦怀着若泉的话去了。

这些话与她素来所崇拜的人显着很大的矛盾。

他们回去得很迟,互相只说了极少的话。都惟恐对方提到电影,自己答不上来,关于那情节,实在是很模糊,很模糊。

时间过去了,一天,一天,两个星期又过去了。若泉很忙,参加了好几个新的团体,被分派了一些工作;同时他又觉得自己知识的贫弱,刻苦地读着许多书。人瘦了,脸上很深地刻划着坚强的纹路,但是精神却异常愉快,充满着生气,像到了春天一样。这天他正在一个类似住家的办公处里。那是一所异常破旧的旧式弄堂房子,内部很大,又空虚,下面住了一位同志和这同志的妻子(一个没有进过学校而思想透彻的女人),还有两个小孩,楼上便暂时做了某个机关。若泉正在看几份小报,在找那惯常用几个化名,其实是一个人的每天骂文坛上的劣种的文章。所谓文坛上的劣种,便是若泉近来认识,而且都在相近的目标上努力的人,在若泉当然都是相当尊敬和亲善的。然而骂人的把一部分成名作家归为世故者的投机,把另一部分没有成名的骂作投降在某种旗帜底下,做一名小兵,竭力奉承上司,竭力攻讦上司们所恶的。于是机会来了,杂志上可以常常见到这帮人的名字,终于他们也成了一个某翼的作家。还有另外一部分人,始终是流氓,是投机者,始终在培养他们的喽罗,和吹捧他们的靠山。他们在文艺界混了许久,骗得了一些钱,然而常常会和他们的靠山火并,又和敌人携手……若泉很讨厌这作者,虽说这人于文坛的掌故还熟习,但他的观点根本是错误的,行为也是极卑劣的。若泉常常想要从头至尾清清楚楚的做一篇文章,彻底推翻那一些欺人的论断,尤其是那错误、荒谬的文艺的理论。不过他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提笔,又没有忘记这桩事,所以每天总是匆忙地去翻一翻,看有没有新的文章发表。

这时楼梯上响着杂乱的声音,鱼贯进来三个人。第一个是每天必来的肖云。第二个是一个在工联会里有职务的超生,是楼下住的那女人的表兄。第三便是那女人了,她的名字叫秀英。

超生热烈地和他握手,他们又有好久不见了。他们的工作的不同,忙迫隔离了他们,他们从相见后便建立了很亲切而又诚恳的友谊。他们自然的问了几句起居上的话,便很快地谈到最近某棉织厂罢工的事。若泉对于这方面极感兴趣,常常希望能从这知识阶级运动跳到工人运动的区域里去,超生早就答应为他找机会。所以他们一见面总是大半谈的工人方面的事。后来,超生问道:

“你还在写文章吗?”

“没有。”他答着,仿佛有点惭愧似的,但又很骄傲,因为他的理由是:“没有时间。”

超生告诉他,他们报纸上有一栏俱乐部,很需要一点文艺的东西,希望若泉能答应,或者由若泉去邀几个同志,不过他又表示担忧,说若泉他们的艺术不行,工人们看不懂。他要若泉顶好写得浅一点,短一点。他还发表了一点文艺大众化的理论,当然他是站在工人立场上的。

不久,他走了,他太忙,他说过几天还要来一次,讨论一下适才所提议的事。他要肖云也想一想,他要一个好的具体的办法。

房里只剩了若泉和肖云两人时,肖云从怀里抽出一份报纸递给他,并且说:

“真不知子彬为什么要这样?”

若泉吃了一惊。近来他仿佛忘记了这朋友,但是那过去的,七八年的友谊,却不能不令他常常要关心到他。近来常常不难有机会听到一些关于子彬的微言,他虽说不能用感情做袒护,但他总是希望他朋友不会太固执,应该有点转变,一种思想上的诚实的转变。他看见肖云那神气,觉得很不安,他问道:

“怎么回事,关于子彬的?”他接过报纸来。

“你看看,自然会知道的。”

报纸是张副刊,用了大号字标题:

《我们文坛的另一种运动者!》署名是一个字:“辛”。

“这文章是子彬做的吗?”若泉问。

“不是他,还是谁!他在〈流星〉月刊上发表小说不都是署名‘辛人’吗?那文章,什么人一看便知道,除了他没有人做得出。你看看这副刊,这是xx的走狗李桢编的。他竟将稿子拿到这种地方去,这般无理地嘲讽人,真使我们做朋友的人为难了。也许他现在只觉得《流星》派的绅士是好人,是朋友,而我们却只是些可笑的,不过我总为他难过。”

若泉望了他一眼,才将文章看下去。

文章做得极调皮,是篇好文章,与作者的其他文章一样,像流水一样自自然然便跟着看下去了。文句练得好,又曲折,又短劲,只是还是老毛病,不像论文,不像批评,通篇只是一些轻松漂亮的空话而已,说是嘲讽,不错,可以说满篇都是嘲讽,然而这嘲讽是没有找到一个对象的。人名呢,所谓“文坛上另一种运动者”们是陆续举出了一些,还有一些其余的人。不过仿佛只是列举而已,并没有处在一个敌对的地位,作正面的攻击,或是站在客观的批评者的立场,下一句评判。虽说从文章上看得出作者已达到一部分痛快,发泄了一些个人的不平和牢骚,也可以使极少数的读者(一,二人)起着不快之感,然而文章终究是无力的,不值得注意的,因为作者没有立场,没有目标,就是没有作用,仿佛朝天放枪,徒然出出气罢了。

若泉默了一会,他想到他朋友了,慢慢的向着肖云说:

“我觉得没有什么。”

肖云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样子叹着气:

“总之,这态度不对,好多人都在讲呢,我不能为他辩护一句话。”

“就让别人讲他好了,他自己不怕,你何必担心呢。”

“不是的。你不知道。他真何苦这样,我断定他自己这时也正说不出的后悔,他不是一个勇敢的战士,我知道他,所以我恨他,又为他难过,否则我便站在那攻击他的队伍里去了。”

若泉也点头:

“我何尝不知道他呢,他太聪明了,然而他是另一时代的人物,我们拉他不转来,我常常想着他难过。我想他近来一定很烦闷。今晚我们去看看他好吗?”

“去也枉然。只能谈一点饮食起居的话,或者便是娱乐的话。若说到正题,他不是冷着脸不答辩,便是避开正面的话锋,做侧面的嘲讽了。我总不想见他的面。”

“那有什么要紧呢?我们就说一点无聊的话,我只希望他能快乐一点就好,快乐使人有生活的勇气呢。我们还是今晚去看看他吧。你有空吗?”

肖云不乐意的答应了。

他们到子彬家的时候,已晚上八点了,可是子彬的客堂里还很热闹。除开他们夫妇外,还有三个穿西装的青年。子彬看见他们,稍稍有一点惊诧,但随即很高兴地将他们介绍给那三位青年。有两个是上海某艺术大学的学生,一个比较不漂亮点的是刚从北平来的学生,他们都是愿意献身文艺的未成名的少年诗人,所以听到若泉和肖云的名字时,便极欢欣地又谨慎地送过手来,说一些仰慕的话。

在子彬脸上找不到一丝不愉快的痕迹。他虽然瘦,但却不像从前的苍白,映着一层兴奋的红光。他精神异常好,极力使谈话不要停顿。他讲了许多关于北平的生活,又讲一些美国的建筑。他取出一二十张他的朋友从美国寄回来的画片。后来他又讲到日本的国画,说他一个朋友在日本卖画得了好多钱。

娘姨拿了许多糖和水果进来,子彬特别吃得多。他拿起一种有名的可可糖,极力称赞着,劝客人们多吃,而且说:“美琳太喜欢这个了。不是吗,美琳?”他又望美琳。

肖云心中想:

“是的,她喜欢吃,那是你养成她的这种嗜好的。因为那是一种高贵的嗜好呵!若是她喜欢吃大饼油条,那恐怕你只有不高兴,而不会向人夸说了吧。”

美琳却反对他:

“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我吃腻了,只有你的嗜好才不肯改。”

子彬微微蹙了一下眉,同客人说别的去了。

若泉觉得美琳比平日少说了许多话,只默默坐在那里观察人。他走过去搭讪着问道:

“近来看电影没有?”

“看的,看的真多,只是我很反感,因为得不到快乐。”她仿佛很气愤似的。

子彬望了她一眼,仍然装着若无其事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不快乐?”若泉盯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生活总没有兴趣……”她望了她丈夫一眼。

“找点事做吧,有事做就好了。”

肖云也奇怪的望美琳,从来就没有听见她说过不快乐的话。

“做什么事好呢?有时还想进学校去。”

“哈,美,你又说想进什么学校了,你以前不是很厌倦学生生活吗,在家里,天天要你念英文,又不肯,要你写文章,你也懒,还说什么做事?”子彬岔着说,而且故意说到别方面了。

美琳抱怨地斜了他一眼,像自语似的:

“你喜欢,我不喜欢……”

到九点钟的时候,有个学生要告辞回住处了,他住在闸北近天通庵,晚了不方便。其余两个学生也只好告辞。有一个问了几次若泉的住处,说以后好去拜访他,顺便领教。子彬殷勤地送他们出去。

但这两个客人却还不肯走。

子彬转身时,疲倦地望了他们两眼,颓然的倒下椅子去,自己摸了一下两颊,觉得发烧,他无力地拿起一个橘子来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