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90之前(1 / 2)

作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青豆成了木头。青柏身上有股僧侣的超然气度,        遥看如月中聚雪,没有实体。

她脑袋空白,听他问怎么来了,        下意识回答:“来看看你。”

身后的顾弈愣了一下。是这样吗?

程青柏笑了。他套了一件海青服,        头发剃得很短,不是光头也能在夜色里反光。

青豆惊讶哥哥居然一眼认出了她。

青柏说,        前年你寄了照片来。

她惊喜地一跳,        “我一直以为寄丢了。难过了好久。你都没回我。”

她写了长长的信,        讲述自己的生活和学习,        还夹了一张照相馆拍的照片,        地址填的南弁山观音庙程青柏(收),她以为丢了,        后来也没再寄过。没想到他收到了!

青豆长成了个大姑娘,半夜造访,大呼小叫,        青柏没有立刻问原因,        只是柔柔看着她,        但笑不语。好像这不是半夜,而她来得一点也不突然。

青豆小心翼翼在他现在这张脸上找过去大哥的痕迹。只寻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慈眉善目”。

月光如水,        也柔,也凉。

青柏像小时候一样,拉过青豆的手一摸,冰凉冰凉,“外面冷吧,        进来说话。”他朝顾弈看了一眼,        “这位是?”

“呜呜呜”青豆抓着大哥的手,        滑过一个个粗粝的山包样的老茧,        眼泪忽然控制不住了。

青柏虽然气质有变化,但脸没老,青豆没想到,他一双读书人的手会比吴会萍的手还要粗糙。

她心疼:“怎么会这样?”

青柏收回手,“干活的啊。山上打水烧柴盖房刷漆铺路全要自己来。好了,别哭了,进去说话。”

程青柏领他们进到一间空闲的山房。最近上山的香客多了,青豆若是再晚来两周,这间房怕是都要住不上。

夜深,青柏怕动静大影响僧人休息,摸黑找到根蜡烛,顾弈见状伸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了。

烛火摇曳中,青柏再次扫过这位小生斯文青涩的脸,笑问:“你是豆子相好?”

深更半夜,男女上山,离家出逃,不是私奔是什么?算算青豆年纪,也到了为情/爱冲动的时候。

青豆惊讶:“啊?”

顾弈抿唇:“您看像吗?”

下一秒,手臂挨上了记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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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弈和青豆没有介绍信,没有结婚证,所以没法住招待所。

他以为今晚要露宿山脚,没想到有个歇脚处。刚粗看了眼山房,是对排大通铺,不错。

他打了桶井水冲掉手上的泥水,拿毛巾稍作洗漱,想到青豆也脏兮兮的,犹豫了一下,拧了毛巾拿进去,给青豆粗粗擦了把手和脸。她一心扑在程青柏身上,应该都忘了自己没有吃晚饭。

哦,不对,她吃了杯掼奶油。

只有他,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滴米没进。就抽了根假烟。

顾弈饿死了,掏出烟犹豫了一下,又揣进了口袋。庙里应该不能抽烟。

他坐在台阶,倚靠廊柱,偷听了会兄妹的私房话。真是难得,相别多年依然亲密无间。

顾弈仰头望着皎洁硕大的月亮,不无苦涩地想起了顾梦。

他和姐姐有过几年的相处。

那时候一天都好漫长。

他们躺在外婆家的房顶上,一边踢腿赶蚊子,一边看月亮,看到眼晕,睡前辰光也死活熬不过去。他们就说话,说小孩的痴话废话。

后来妈妈带顾弈去了北京,没带顾梦去,再回家,她就跟“他们”疏远。这个“他们”是指邹榆心、顾燮之和他顾弈。

逢过年,在饭桌上,顾梦一直用“你们一家三口”这样的词,邹榆心气哭几回,顾梦始终不肯原谅这一行为。

邹榆心解释过,因为顾弈小,不用上学,顾梦已经涉及到了转学之类的事宜,各地教材不同,要适应,而且当时他们的经济能力也不够带两个孩子远行。诸如此类的理由。

顾梦也用相同的话术搪塞。她拒绝和他们一起住在小南城,她拒绝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生活。

家属院里经常有人问怎么姐姐不来,邹榆心有苦说不出。顾弈也是。有很多年,青豆虎子都以为他是独生子。

他断断续续想着,很快迷迷糊糊眯着了,直到青豆的影子盖过月光,在脸上罩上深重的影子,他才转醒。

她望着他,眼睛闪着湿漉漉的光,脸颊尤有泪痕:“顾弈,馒头。”她手里有两个热馒头。正冒着全世界最诱人的雾气。

那个小光头两点起来夜巡,打板时遇见青豆青柏。青豆问有吃的吗,小光头让她在厨房门口等着,等会就有僧人起来做饭了。

青豆便等在那,直到热馒头出笼,也不管烫手,一路飞奔拿给顾弈来了。

“我刚想到你一天都没吃东西。”青豆上气不接下气地朝他喘,好像要告诉他好多事儿似的。

他咬了一小口,喟叹不已。“你现在才想起我没吃东西?”

“你也没提啊。”青豆能想起这件事,还是大哥问她是不是没吃饭。

青柏说,她讲话的时候,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偏偏她毫无察觉。青豆这才迟钝想起“恩公”。

顾弈饿极了吃东西也不急,一口一嚼。

青豆支着下颌,见他啃包子也啃出用膳的优雅,不由发出感叹,“顾弈,你命真好。”

小时候,她不敢看人眼睛,总想躲。认识顾弈后,发现他讲话会认真盯着对方的眼睛,于是她强迫自己学习他这一良好行为。现在再看,虽然顾弈变“坏”了,染上各种恶习,但骨子里的从容和教养已经养成。她要在他身上学的东西好多。

“行行行。”命再好不也饿了一天,颠沛一天。

青豆把手上另一个馒头递给他:“这个给你。”她猜他不够吃的。

顾弈没接:“你呢?”

“我刚等馒头的时候,师傅给了我一碗稀粥。”稀得能数出米粒,不过对她来说可以果腹了。

顾弈想了想,掰了一半,跟她分食了这个馒头。他们一起坐在台阶上,又困又冷又饿,却一点也不苦。

青豆说:“好幸福啊。”

真神奇。不知是因为这里是寺庙,还是这里有大哥,所有的慌乱到达这里,都落定了。

“读高中的事你大哥说什么了吗?”

青豆两眼一弯:“我大哥听我说完,就直接笑了,他说‘娘会让你读的’。我着急,说不会。大哥依然只是笑笑,揉揉我的头发,说‘会让你读的,她就是嘴硬心软’。”程青柏说了两遍,青豆就信了。她看着大哥那双温柔笃定的眼睛,一点都不害怕了。

“就这样?那你们说了那么久?”他手上有块钢表,是爷爷给的。他抬起扫了眼时间,“三点了。”

“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嘛,好多事要说呢”她双手抱膝,下巴磕在膝盖上,“我大哥问我,你是不是我相好。”

顾弈含着包子边嚼边问:“你说什么?”

青豆觑他一眼:“我说,如果我突然死了,请记得,是这人杀的。”

顾弈一噎。

等他吃完包子,青豆问:“你急不急着上学啊?”

顾弈想了想,说没事,晚点去就说春种。

“那我们晚上再走好吗?我想陪我大哥吃顿饭。”青豆舍不得。

顾弈说好。

斗转参横,天光半亮。再进山房,蜡烛熄了。青柏给他们拿的两床被子已经铺好。由于疲倦,他们倒头就睡。再醒来,早课过了,外面叮咚哐啷,在砍木头,在做中饭。

寺庙里头是个二进四合院,他们在第二进院里。小光头抱着个米缸像在练功,青豆好奇走过去,问他干嘛呢。

小光头说抓虫。

“你们不能买药杀虫吗?”

小光头抬起稚嫩的脸庞,平静地看向她:“我们不能杀生。”

冒犯了。青豆:“那要一只只抓出来?”

小光头说是的,接着一整个头又埋了进去。

青豆蹲下身,抱起另一个米缸,也帮着抓起虫来。

她说,她去过程家村往北的那座财神庙,那边的和尚好像是吃肉的。

小朋友语气不屑,“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不上早晚课,不守清规,杀生吃肉婚娶抽水烟。”

青豆择善而从:“嗯!我以后只来观音庙。”

她背朝春日的太阳心子,埋头抓了一中午的虫子。先是出自好玩的兴趣,再是讨好小光头的压力,最后全是意志力,想着要把这缸虫子抓完,有始有终。

顾弈起来被她抓了壮丁,她让他帮她抓虫子。顾弈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用药?青豆说,不能杀生。他说,那拿筛子过滤?或者倒出来,扩大寻找面积?

青豆哑口,把他脑袋一掰:“又不是让你抓一辈子,就半缸米,别说话了,抓吧。”

中午,他们在斋堂里排队吃饭。

僧人有序落座,这里有不少香客,和青豆顾弈一样坐在最后,认真啃馒头吃斋菜。

大哥很忙,很多人找他说话,他的笑容一直平静地挂在脸上,没有一点不耐。好不容易得空,青豆问,平日都这么多人吗?

青柏说,过阵子更多。

她想,真好,如果是这样的日子,那她为大哥高兴。

日暮时分,木鱼梆声敲响,晚课开始了。山上好多人。青柏和几个云水僧人站在大殿的最外围。青豆顾弈在最靠边的两块山石上,隔了老远,听了一会。

一声鸟鸣响起,他们默契转身,在肃穆的诵经声中往山下赶去。

顾弈的好奇心忽然被激发,打量过青豆的神色后,问起大哥的事。程青柏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的身上没有青松、青豆或是青栀活泛性格的影子。他似乎,更像一位父亲。

“我大哥是个好人。”青豆只说了这句,便将目光投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