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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4 章 第 334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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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水城在宓江与万江汇流的拐角处,建在弯道一里外的山上,一座依山傍水之城,为应对两江上弥漫的潮湿以及多到令人厌烦的雨水,城中房屋多以石块建成。城门位于山脚,高约六十尺的城门楼下一大两小三座门洞,城门楼两边二十一尺高的灰石城墙,如巨鸟张开的翅膀向两边蜿蜒,又如母亲纤长的手臂将这座城池揽在她长满青苔的怀中。

从城门进入,便是一条直通山顶、层级增高的石砌大道,可容四辆马车并排而行,当然马车是无法在这条石砌大道上行驶的,平日大道上上上下下的皆是步行挑担或者牵着驮马、驮驴的住户与商贩。大道两边无数条小道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好似一只巨大青灰色蜈蚣从它一节一节被钉在山坡上的躯体下伸出的无数纤细,却能叫人汗毛直竖的灰脚。小径或向上或向下,纵横交错,毫无章法,最长的直通山体内部,消失在黑暗尽头。旁边数不尽大大小小的石屋,与从它们身边蜿蜒而过的石径一样,看不出花费了心思的布局,有的坐北朝南,有的坐东朝西,也有坐西朝东,与贯穿城池、刻板庄严的主大道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但若以为整座城池杂乱不堪那就错了,从城门往上望,高大山脉好似垂在天地间的黄绿色绒幕,石头小径是绒幕上纠缠难解的丝带,一幢幢深青色的石屋便是其上高低错落的点缀,好似天公之手抓起一把形状不同、大小各异的宝石随意洒落,带着无尽慵懒,不以规矩,却别有一番情趣。而从山顶亦是城池的最高处往下看,则可以看见不远处万江与宓江在这里汇合,一同向天际奔涌,天地的苍茫尽收眼底,涿水城是这片苍茫中瑰丽的青色明珠。

往常它总是温柔祥和的,在两江边犹为安静乖巧,但近来,城中变得喧闹忙碌。望江大道上往来的不是悠闲逛市集的城民、热情叫卖的商贩,不是牵着小孩串门的父母、对着心上人娇嗔的姑娘、慵懒随意的独行者,拉上三两小伙伴在人群中恶作剧的小家伙也不见身影。急步上下的皆是全副武装、提着长*枪,神情紧绷的士兵,以及扛着砂石、泥浆、木板、铁器在台阶上稳步如飞的壮汉。他们将修筑堡垒的石料、防御的武器与粮食、马草一袋一袋、一担一担运往山脚下,江岸上拔地而起的营地。

江岸边的泥滩上,几十座灰色、黄褐色的帐篷分布在万江北岸与宓江东岸,木料搭建的瞭望台与石头垒砌的箭塔像巨人守护其间,不断有驮马、驮牛、推车从山城涌出,勤奋的小蚂蚁一样将物资运入营地,二羊子就是其中一只不起眼的勤奋小蚂蚁。

忽然高亢的号角声响起,忙碌的队伍顿时急切却有序地散开。搬运的小蚂蚁们立时成了防御的一份子,他们拿起用火淬硬的木质、铁制枪矛加入从营帐奔出的士兵,守卫自己身后的家园。二羊子的同伴给他一支铁矛,虽然生了锈,但他知道能戳死人,他不能要求更高,城池的守军比他更需要它们。他拿着铁矛跑到瞭望塔下,与穿着粗布衫的年轻人一起,他们前面是身着铠甲的士兵,再前面是手持铁盾、橡木盾的盾兵以及可以阻止敌人的削尖了顶端的鹿角。

瞭望台上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面出现的船队,挥舞手中旗帜,将信息传递给下面及远处的同伴。传令兵在河滩上跑来跑去,背上插着的牙旗让他们看起来像是扑腾翅膀的蜜蜂。不远处投石车发出轰隆响声,二羊子感觉震颤得厉害,不知是软烂的河滩在震动还是他的心害怕得颤抖。

不会的,自己并不害怕,他很肯定。他紧了紧手中的铁矛,矛杆潮湿又寒冷,也许下次他应该准备一副毛皮手套,免得铁矛从手中滑开。他瞥一眼瞭望台旁边的箭塔,从小小的洞孔中他能看见闪亮的眼睛,那是弓兵的眼睛,它们与阳光下闪耀着寒光的箭尖一样直直地、冷冷地盯着江面。他们每一个都箭术高超、蓄势待发,他们的箭会麻利地穿透胆敢登岸的敌人的躯体。投石机扔出的母牛大的石块会粉碎对方登陆的小船,鹿角上会挂满他们的尸体,士兵的银枪以及自己的矛尖都会让他们的脚步就此停住。

像之前的一次又一次,二羊子回头望,他们会守住身后的山城,守住城中自己的亲人。

号角吹过后,水天一线处很快出现黑影,开始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然后越来越多,小黑影也越变越大,没人能说清到底有多少。它们逆风而行,速度却很快,眨眼铺天盖地。南阳人在攻击这座山城时从不吝啬自己的兵力。

不知从何处传来紧密的鼓声,号角也再次吹响,这次它变得尖锐而急促,一切就这么开始了。伴随绵密鼓点的还有漫天石雨与箭雨,它们像蚂蟥一样密密麻麻从江上飞往岸边,又从岸边飞回江上。南阳的登陆小艇冒着能将人砸烂、刺穿的‘雨’向岸边靠拢,其中一大半在触碰到江滩前就翻沉,消失在浑浊的江水里,运气好的翻着褐色肚皮嵌在水面。然而一旦它们靠岸,就会飞快地从甲板上伸出触手,死死抓扣住江岸褐色的泥土,紧接着小艇上扔下跳板。南阳人像蚂蚁出穴、蜜蜂出巢沿着跳板涌上泥泞的岸边。

起初他们只是一小撮分布在沿江的登陆点,很快,蚁群变成黑色潮水一波又一波冲击、拍打银白的堤岸,寻找任何防守薄弱的地方。只要找到,黑色潮水就会像有意识的水怪一样冲向那处,汹涌咆哮着以钢铁之牙吞噬血肉,撕裂一道口子。

有了第一道就会有第二道,黑色与白色交会的战线扭动着缓慢往陆地推进。黑色潮水气势磅礴,然而银白堤岸却从未溃散,被撕裂吞没的地方很快有人补上,再被撕裂吞没、再补上。银色的铠甲消失了,就换上青色、灰色、土黄色,它们看起来只是凑数的烂泥,却是黏腻的烂泥,任它的敌人如何愤怒吼叫,挥舞着钢铁之爪扑过来,用钢铁之齿撕咬,也无法将它们完全冲开。

空中弥漫江水潮湿的腥味和着鲜血的味道,耳边充斥吼叫、怒骂、诅咒与哀嚎,人声、兵器交接的声音以及牛马的叫声混成一团。二羊子分不清那是敌方还是己方的叫喊,也看不清眼前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汗水、泥水混着血水模糊了他的眼,身边不断有人倒下,间隙他看见了住在隔壁的虎子,他的半边脑袋被削去,留下一只瞪得咕噜圆的眼睛盯着他,苍白的眼白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眶,只一眼就让二羊子遍生寒意。他刺穿了一个还想向尸体补刀的南阳人,从他胸腔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身,他不合时宜地想,原来也是温热的。

他想弯身去扶虎子,应该要带他回去,至少他的娘子还能得到夫君的尸身,他的女儿也还能再看爹爹一眼。但是他停不下来,他的手就像不属于自己,不停地挥砍,他的矛如嗜血的野兽渴饮敌人的血,一刻也不能停,停下,他就会跟虎子一样留在烂泥里了。他怒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那张被烂泥与污血浸透逐渐陌生的脸,更奋力地挥舞手中的长矛,撕裂敌人的铠甲,刺穿他们的胸膛,刺穿那些温热柔软的喉咙,手逐渐麻木僵硬没关系,就是断了也没关系,他还有另一只手,他只是不能停下,收兵的号角还没有响起,他只能向前,必须向前。他不知道自己的脚步其实被逼得不断后退,可他们永远不会跑开,因为身后是他的家,他的父母、妻子还在等他回去,黑色的潮水必须被阻挡在城门前,他不能让它淹了自己的家,不能让那些笑脸像虎子像其他人一样,变成漂浮在黑色钢铁之水上死气沉沉的脸皮。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一生那么漫长,又或者其实很短的时间,因为南阳人的进攻凶猛迅捷,退去也快速利落,最快的那次登岸不过一炷香就退去了。右侧身后的宓江上响起雄浑号角声、江边营地里的号角回应,很快南面的万江也传来号角,那是南阳收兵的信号。二羊子感到面前的压力顿减,南阳人退得迅如闪电,只有少数跑在最后、不太机灵的被留下,身边的同伴欢呼起来,他知道他们又一次胜利了,喜悦像会传染,从山脚窜入城中,一时从上到下,到处都在欢呼,给人一种天地间只剩欢呼的错觉。

敌人完全退去后,他才发觉双腿酸软得几乎无法站立,不得不拄着铁矛才没有丢脸地倒下。宓江上旌旗飘扬的楼船、斗舰是那么高大威武,它们从他眼前驶过,驶向万江入口,每一次它们出现都能让南阳人夹着尾巴逃跑,可他心中却升起一股无力与疲累感。

南阳人一次又一次进攻,一次又一次被赶跑,他们一次又一次胜利。他们总是在胜利,总能胜利,可为何,他们失去越来越多同伴,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变成了冰冷、脏污、残破的尸体。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是否有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会变成泥滩上苍白的脸孔,那时会是谁来将他们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