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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4 章 第 454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东方皇后传》来源:

东方永安从一排双手被缚于身后,跪在地上的人身前缓步走过,最中间一人抬起头来,视线相对,东方永安蓦然惊讶了。这张枯瘦、三分滑稽、三分刻薄的脸她自小便见过,在那个对她而言说不上好、却叫她遇见了将自己当作女儿看待的程叔的地方,连风寨。东方永安心中讶异,自己与连风寨似乎有难解的纠葛。比如程放,虽则有相助之恩、赠镯之情,然对她来说连风寨实在只是她这段曲折人生中的小插曲,会再遇见实属不期然。更不要说眼前的人,初时他在她眼里就是个自以为怀才不遇,整日文绉绉卖弄、花孔雀似的中看不中用之人,不对,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不想,后来在大云山七王府再遇,这个她早抛到脑后之人给他们帮了大忙:将他大哥留存的有关李穆的罪证交给他们。尽管后来未能发挥其应有效用,总归是叫他们认清了李穆。之后发生一系列变故,李芳一被召回长阳,继而失踪,随他回长阳的人亦不见踪影,留在北方的则并入李明武帐下,七王府也就散了。

上次见到他是在大辰最北边,而今在最南边,同样是枯瘦、须发杂乱的脸,总带着几分惴惴不安、顾盼不定的眼神,好歹是做过王府长史的人,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东方永安不禁笑起来,不过她知晓张从文此人并非他表现出来那般无用。有些人外似金玉、实则草包,有些人外如草包实则内有乾坤。张从文属哪一种?他属中间的,外如他自认是金玉,旁人看起来比草包好一点,且做砖瓦论,内里乾坤算不得,沟壑尚有。

仓廪令的小屋里,东方永安独自见了他。当她拿下铁盔又扯掉面罩,轮到张从文惊讶了,下颌的山羊胡微微翘起,瞪着那双瞳仁昏朦的羊眼,张着嘴发不出声。东方永安勾起嘴角:“许久不见,我可是认得先生,先生却不识得我了,真叫人伤心。”

“你,你……”张从文支支吾吾几个“你”,忽然跪拜下去。东方永安揶揄拦住他:“我年幼之时便与先生熟识,老熟人了,何须如此大礼?”她亲自送他入座。张从文既感动又感喟:“你我何其有缘,在此等局势下,在如此与世隔绝的山坳里也能遇见。”东方永安倒了碗水推过去,他端起却不饮,只连声喟叹,末了犹似梦中茫然问道,“真的是你?”东方永安点头:“我可以保证你没在做梦。”“你,你怎成了‘乱’哦不,义军将领?”见事依旧极快。东方永安莞尔一笑:“此事说来话长。然而,现在恐怕非是叙旧的好时机。”话题一转,“先生说愿为安字军献力?如何献法?”

张从文似是意识到此刻两人身份、立场、处境有别,赶紧放下陶碗,起身肃然一躬:“小令有事禀报,此仓廪中粮草、器械数目之众,将军一时无法尽窥。”他转身走到墙边一排老旧色沉的榆木书柜前,抽出几本册子摊开到东方永安面前,“时间紧迫,我给将军大略讲解一番。”约莫一盏茶后,东方永安的确颇为惊讶:“储藏如此之多?”张从文意味不明地叹息:“此集李璜军抢掠之众而成一仓廪,如何不多?南山郡、福元郡、半个西宁郡、闻松郡,数郡民众所藏,尽数堆积于此。”

“听你所言,深不以为然?”

“而今我虽是此处仓廪令,但你别忘了,我曾在大云山七王府……”说到此,张从文有些哽咽,“从前我只觉自己怀有乾坤之才,却被世俗埋没,常常愤恨于怀才不遇,跟随一帮匪贼贪求那一点虚假的敬重。一面洋洋自得,一面饱受自己其实无才这一认知的煎熬。但张某何其有幸,能遇到王爷。张某不敢说自己是千里马,但王爷必是伯乐,唯他看出并倚重张某的理事之能。”这点东方永安赞同,张从文虽无大才,然而极具理事之能,那些看起来纷杂无头绪、琐碎恼人之事,他很快就能理清,继而处理得井井有条。李芳一任其为长史,可见不但发现了其这一才能且有意培养。“我一介草莽出身、猪狗不如的小人,何德何能得王爷如此看重?惟其如此,张某奋发惕励,以求报王爷之恩于万一。也就是在那段时日,张某竭力靠近王爷,想要更多理解他,他的高贵、仁爱,他的责任与忠心,希望多少洗去一些卑贱,让自己能抬头挺胸站在他身边。是王爷再造了我,是在王府的日子让我张开了混沌的眼,看见了功名利禄之外更牵动人心、让王爷念滋在心的东西:生民之计。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尚且不论,何况战乱如斯乎?李璜军大肆劫掠方有此仓廪之丰。”他沉默片刻,似乎正在梳理自己不知是愤慨还是哀叹之心。“此处仓储关系到多少民众的生计,所以即便我为李璜军仓廪令,也望向你诚心一谏,不要将这里付之一炬,如此白白浪费天必谴之,我心何堪。仓廪中预备了运送牛车,我们可以帮忙运出去为你军用,也好过白白糟蹋。”

他如此选择倒叫东方永安有些意外,倘若真能运出自是再好不过,全烧了当真要遭天谴,可:“若能运出,我等自然愿意。可惜此间不仅仅是运送牛车与人手的问题。乌浅回军了。”她戛然而止,不想说得太细。乌浅军目下选择了攻城没错,但就斥候来报,攻城并不顺利。城中不但驻扎了与乌浅军数相当的守军,尚有破军弩助阵,有此形势不算意外。以她估算,乌浅当不会让全部兵力损于一役,之后若放弃攻城是撤回还是转而南来很难说。败于攻城再转而南来不是个好主意,但可能性大小是一回事,她虑不虑及是另一回事。她可不想因为贪这点物资将安字军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其中关窍她不指望张从文理解,不料张从文却道:“既然相帮自要帮到底,你不是说老熟人嘛。我可以写信给乌浅……”

东方永安脑中活络一转:“若让乌浅相信仓库还未沦陷,还有救……”

“他极有可能会回救,而后可以……”

“诱其深入,合而围之。”

两人竟是分外默契,于是商定了一个诱捕乌浅的法子。先是在安字军协助下,谷中尸身被安葬,一地狼藉也被稍加收拾,在被攻破的道口向内建起第二道防御壁垒,以示仓廪守军只是被击退并未被击破。而后张从文向乌浅一连发出三道求救信,一封比一封恳切急迫,最后一封甚至沾上血泪痕迹,向乌浅恳切诉说了仓廪守军不忍如此大仓毁于一旦,拼命死守,若其不来救,守军亦当以死殉仓,给乌浅与李璜一个交代的煌煌之志。“死,不足为惧,唯有负所托,唯让满山谷粮化为灰烬,叫从文于地下亦惴惴不安。”言辞之真切叫人闻之叹息。

张从文轻道:“七分真三分假最是动人,从文怜惜满仓粮食是真。乌浅见之定会来。”信送出后他与她谈起乌浅其人,“勇猛中有儒风,绝杀中有仁义,是一个难得的有勇有谋、有义有节之将。”他告诉东方永安,李璜军最初策略并非如此,而是四字“烧杀掳掠”,将所攻略城池大肆掠劫一番,烧光抢光而后回转,只以起事三郡为根基向东扩展,是乌浅提出只掠物资勿伤其民,将西部城池亦纳入己军势力范围,以为东西夹击之根基。就实说,若非安字军,李璜军此际已掌握利州西南两方,将向东北对李秀军形成包围压缩之势。并且闻松郡之战,乌浅的排布大胆而周到,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可见其人非是迂阔只能守不能攻的将领。当此之际,甚为难得。

“我有个不情之请。算了,还是不说。现在不是提出此等不合时宜要求的时候。”

东方永安默不作声,但她知道他所请是什么,那也是她所愿。于是排布时她吩咐:“尽可能活捉乌浅,勿伤其性命。”金钱可求、物资可求、器械可求,唯人才难求。安字军亟需这样一个长于统兵之将,现有的将领中程放已经算极有天赋,然更擅守御,短于开拓;豲子与巨人等人不识字、不通兵法,需听军令而动,难以独当一面;唯有铁鱼是而今安字军中最锋利的那把剑;至于廖然、裴牧之与秦风虽潜力巨大,然尚在成长中。此等境况,乌浅如何不对她有巨大吸引力?她曾听安陵提起过,那是个有胸襟、有大将之风的人。

所以她决定,尽力擒捉乌浅。

如张从文所料,乌浅果然放弃攻城转而回救粮仓。他进入山谷的那个夜晚,东方永安趴在道口的矮山上,藏匿于黑暗中看着这支方吃了败仗又一路急奔回来却仍能保持整肃,不露疲态与颓丧的队伍开进新设立的鹿砦。不愧是谨慎的人,路过壁垒守军时,乌浅露出了疑惑,若不是张从文领着仓廪小吏及时迎出,只怕当场就要发觉。张从文一路滔滔不绝讲述抵御之险将他领入仓廪令小屋,随后屋中传来陶碗掷地的声音,埋伏在小屋四周的裴牧之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屋中,制住乌浅。待乌浅军想要动作发现已被万千劲弩包围,而己方统帅也被人拿住,遂不敢轻举妄动。

“早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程某何其幸哉。”东方永安推门而入。

与此同时,山谷一快骑飞出,飞往长庆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