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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1 章 第 521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张嘴。”对面的人恍若不闻,依旧动也不动,仿佛在她面前坐着的他不过是堵空气墙。皇帝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这已经是第三碗。短短两三日,罗浮宫的气氛就变了,沉郁得让他心惊,待看到缩在床角的人,他仿若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说不上什么滋味。据惠枝说,她将自己包裹在薄被中,如此蜷缩着已经整整三日,一动不动,若不是尚有呼吸,旁人都要以为她化作了石雕。任何人包括惠枝与她说话都不理,任何东西也不吃,不盥洗也不梳发,小宫女们不由窃窃私语:她的魂魄定然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具躯壳。每当闻得这些不着调的痴语,惠枝都要训斥一番,却挡不住鹰台弥漫开的惶惑不安以及叫人透不过气的死沉。她虽不似小丫头们那般疑神疑鬼,然心中担忧得很,小宫女们说从未见过她这样,定然是不错的。东方永安给她的感觉总是乐观、镇定、从容的,充满生机,像夏日的骄阳,那无所畏惧的笑能灼伤他人的眼,可如今,那双闪烁光辉的眼藏在杂乱的发丝下,变得茫然浑浊、再没有了光泽。三日来,没有人能近得了她的身,除了她,然即便是她,东方永安也不肯给一丝反应,任她如何祈求如何劝慰,对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这个世上再没有任何能激起她兴趣、叫她关心的事。人肉眼可见的憔悴干枯下去,迅速得叫人心惊,似她那用不完的活力被一下子抽光。

这样的她,只有一个结果,枯死在鹰台。

她不得不将鹰台的状况禀报给皇帝。因为不想面对东方永安的怒气,皇帝这三日都未进鹰台,收到惠枝的禀报,他心下一凛,丢下手头折子忙不迭赶来鹰台。路上他想过多种可能,刚失了手脚也许会有些颓丧、失落,面色定是不大好,但一见到他,必然仍旧是那副横眉怒目的样子,眼中燃着两堆怒火,毕竟那可是东方永安,在极乐场被打得奄奄一息、浑身是血才肯闭一闭眼的人,他坚信不论怎样的逆境,那双眼中的光都不会熄灭,因为那是他寻了好久的。然而心底也有一道小小的声音问:“如果熄灭了呢?”那她不过就如旁人一样,叫他又一次失望罢了。

眼前人的模样是他进入鹰台前怎么也未料到的,不但毫无生气,且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厌恶的腐朽气息,他蹙起眉头,不可抑制地想起过去相似的场景,曾经那个如琉璃似白雪的人有一日也散发出这般气息,破败腐烂、行尸走肉的气息。那时他是怎么做的,他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地走开,让人将她丢去狮子林,他甚至不想将她丢给他的宝贝金花,怕它吃坏肚子。又一个没用的女人而已,这一次他应该也会那么做,不想脚却钉在地上,半分也挪动不了。他发现越是这等情状,他越是想再次看一看那双眼眸里不服输的光,那不知有何等魔力吸引着他、让他急切渴望的光。所以,他破天荒地让惠枝熬了药来亲自喂她,并且一连熬了三次。

对于自己从未有过的耐性,他感到惊讶,还有心底那一丝,隐隐的、奇怪的,让人无法忽视的感觉,那是什么呢?他不大明白,但是很清楚,他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却也不想就此将她丢出去。若是他亲手打碎了她,就让他再亲手将她塑造起来又何妨?沉郁的心忽然有些激动,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再一次将汤匙送到她唇边,那张形状好看的唇依旧紧抿,他搁下药碗,捏住她下颚,如一潭死水的人眼皮也不动一下,牙关却咬得紧紧的,任他使尽浑身解数,恨不得敲碎她一口牙齿仍是无法。他松手,对方苍白的脸上留下几道手指印,他忽而觉得有些刺眼,明日殷红会变成青紫色吧,还有洒在嘴角的药汁,都与这张脸很不相称,蓦地他发觉这张脸竟是精巧得让人怜惜,以前都没发觉,想来不是悍色就是浮夸掩盖了这张脸的精巧。他拿过手边的锦帕想要给她擦一擦,对面的人默然避过。

他沉下脸,将帕子丢开:“只是提不起刀剑而已,我不是说过,日后走路是无妨的吗?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堂堂东方统领就这点能耐?我还当与别人不同,一哭二闹三上吊原也信手拈来。”嘴上说着凉薄的话语,眼睛却带着自己也没发觉的热切,一眨不眨盯着床上的人。可惜激将无用,对面人面上一丝波澜也未掀起,如同肉躯尚在,神思已然飘入未知境地的老道。她将自己的心神封闭了起来,任外头风和日丽还是风雨飘摇,一切再与她无关,这个认知让苻宏烈心头升起异样的感觉,他绝不承认那也许是慌张、也许是无措,又也许是懊悔,或者三者皆有?

复杂有些陌生的情绪点燃了他的怒火,他冷冷道:“短短三两日就变成这副样子,想来是下头的没伺候好。你不吃不喝想死也成,这些没用的少不得死在你前头。”往常若说这样的话,东方永安一定会回一句嘲讽:你的人爱打爱杀关我何事,或者骂一句:有病。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不放过一点变化,却未捕捉到任何变化。不知不觉放缓语气:“但若你肯喝一口药,我便既往不咎。”片刻皇帝扬声道:“惠枝,让所有人进来。魏陶,叫明辨司负责杖刑的好手过来,带上他们的家伙。”

不多时,罗浮宫寝殿外间站满鹰台伺候的宫女太监,人人面色惶惑,不明所以,他们身后立着手持胳膊粗火漆棍、凶神恶煞的杖刑手,杖刑的凳子已经在中央摆开。皇帝令侍女挑起帘子,只在床前摆了张金丝屏风,外头有啥动静内中听得一清二楚。

待一切就绪,他再次端起药碗:“朕再问你一次,喝还是不喝?”不出意料的沉默,皇帝以一种极淡漠的语气道,“从左侧开始,打!”受了无妄之灾的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扑倒在地,尖声求饶,仍是被两双大手摁到宽凳上,很快殿中响起刺耳的喊叫声。惠枝吸一吸鼻子,回望内殿一眼,两个人一个端坐着,一个蜷缩着,皆是毫无反应,不禁轻叹一声。打完三十大板,皇帝再次将药碗送到东方永安跟前:“喝不喝?”仍无回应,皇帝也不恼,与方才一毫无变地淡漠道,“继续打。”第二个人又被揪出来摁到凳子上。

就这样问与打不断重复,挨打的人也省去告饶,一时殿中只余“喝不喝”“打”、沉闷的棍子声,以及仆婢的哭喊声。一圈下来个个哭爹喊娘,再望殿中只剩惠枝,不用明辨司的人动手,惠枝自行脱去外袍,走过去趴上那张溅了血迹的宽凳。就在她闭上眼、咬住嘴唇,准备硬挨过三十板子时,内中响起仆婢们盼了许久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是那般动听。

东方永安的嘴唇终于动了动:“给……”许是久未说话,猛一开口呛了气,咳嗽起来,皇帝赶忙倾身过去给她拍了拍,半晌她道,“给我。”

皇帝几不可察地松口气,嘴角勾起:“你现在不便,我喂你。”对方耷拉着眼皮,却倔强地伸出手,僵持须臾,皇帝将药碗放上她合拢的两只手。他看见那两只手微微颤抖,而她紧咬嘴唇,似乎使出了莫大力气想要托住那只碗,下一瞬,药汁四溅,而碗咕隆滚下床,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底朝上停下,碗底福娃的笑脸,仿佛无声的嘲讽。

听见响动,惠枝快步入内,将地上收拾了。皇帝将目光从那只碗上收回,转头见东方永安垂头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的手,刚想安慰两句,发觉水珠落下,在洁白的纱带上晕开一小抹水渍,心头一震,出口的声音连他自己也陌生:“别哭,一碗药而已,再煎就是。”他握住她的手腕,避开伤处,“会好的,我不骗你。”

东方永安抽回手,不言不语钻进薄被,背对着他。

回到自己寝宫,苻宏烈第一次失神坐了许久,直至魏陶的声音响起:“经公子求见。”

“谁?”

魏陶恭谨重复:“经无双经公子。”

虽然他总是神出鬼没,来去随意,但这个时候在南阳皇宫见到他还是叫苻宏烈颇为讶异。“不欢迎我吗?”眼前的人依旧意气风发,依旧欠揍的笑容。只是那意气风发却让苻宏烈甚觉碍眼:“你怎么跑回来了?不是说……”

“长阳再见嘛,我记得。可我觉得我不回来瞧一瞧,你就要忘了咱们长阳再见的约定。”经无双摊手,“瞧你的脸色,这些日子过得不大好哇?”

“朕能有什么不好?”皇帝板起脸。

“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人不好,而这不好会传染。”经无双不客气地在另一边坐下,熟稔地给自己倒了杯冰镇果浆,“你那只鹰的事我知晓了,你说你何必?鹰就该在天上飞的,才叫人憧憬,你折了她的翅膀,那不成一只废鸟了?你可喜欢?”

“谁多嘴?”

“你成日阴沉着脸,别人想不知道也难。”经无双砸吧两下嘴摇摇头,“原先只要扣住人就是,她能交出那玩意自然好,不能也罢了,横竖那种有伤天和的东西少用为妙。没有她,安字军不足为惧,早些时候你就该趁胜追击,叫安字军没有时间稳住已然乱掉的步子,撕碎安字军,拿下丹州、利州往北推进就不成问题,待到你占据大半个北辰,那李明修和大云兵又有何可惧?可你呢?偏只顾你那只鹰,到手了就缩回千流城。你扪心自问,你是非那‘地狱之火’不可,非那‘烟花’不可吗?‘地狱之火’安字军自己都没几颗,至于‘烟花’,你好歹也有‘小烟花’,拿着它与北辰对轰,我不信不成。”

苻宏烈斜睨他一眼:“在你经大公子眼里,都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难的?”

经无双讪讪一笑:“好啦,打仗的事我是不那么懂。但你现在就好了?人给你折腾成这样,你自己也没落得个好。就问你何时才有心思挥军北上?只怕你都不记得自己的雄心了吧?”

“经无双!”苻宏烈语气里带了警告的意味,经无双闭嘴。他道:“该干什么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提醒。”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不介意说给我听听?”

“有一件事,等处理了这件事……”他摸出一只狼尾挂饰,挂饰是他让惠枝从东方永安那里摸来。等了却那件事,彻底断了她的心思,他才能收拾自己纷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