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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6 章 第 526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惠枝闪身入内,带来一缕寒意,她搓了搓手:“今年真是怪,这么早就冷起来。”风吟城坐落万江边,不但凉意弥漫,更是湿气重重,叫人很不舒爽,不等东方永安吭声,她拿出一封信,“这是他们的回信。”东方永安接过信,惠枝见她看了半晌,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自皇帝带她去了一趟东北角的牢狱,东方永安就变得焦躁难安,往常为确保安全,并不让她常与外界联络,今次,竟是丝毫不顾虑有可能被苻宏烈抓住尾巴了。光是近几日,她就多次传讯,他们似乎在密谋一件极为要紧的事,惠枝知晓定是与那牢狱里的人有关。东方永安未言,她也不过问细节,看完信,照例烧毁,惠枝问:“可商议妥当?”

东方永安点头:“苻宏烈那边?”

“我知道该怎么回。”苻宏烈会得到东方永安似有密谋,然行动未明的消息,也会知晓她连日来寝食难安、辗转反侧、饱受煎熬。

三日后,是东方永安与苻宏烈约定的日子,也是苻宏烈所给期限的最后一日,她迫于无奈不得不答应苻宏烈的“游戏”。前一日苻宏烈将惠枝叫过去:“她当真只是枯坐,未有行动?这不像她的作风。”惠枝垂首,颇有几分惶然:“奴婢无能,以奴婢与她相处这些时日对她的了解,的确安静得反常。”

“你也觉得不寻常?”

她有些犹豫:“只怕她是避开了奴婢,既已不得信任,奴婢自请撤换。”

“不急,你回去伺候着,莫动声色,其余朕自有安排。”换谁去短时间也得不到东方永安的信任,反正最后一次了,不论他们有何打算,她与李明珏想出去,只能横着出去。

约定这日,东方永安起得很早,默然坐在妆台前,任由惠枝在她头上捣弄。寻常时候,她嫌那些漂亮、繁复的发髻过于沉重,并不要惠枝动手,往往自己揪着发丝胡乱绕个髻、插根簪子就算完事,此次却叮嘱惠枝定要好好妆弄一番,发髻样式先前也已挑选好,颇费了些力气、犹豫了好一阵才定下来。第一次,惠枝在她面上瞧见了少女初会心上人一般的羞涩,好似他们不是在敌营,而只是约好了去看一场灯会,而她也如久处闺阁的小姐,为着见心上人时画什么样的妆容、穿什么样的衣裙举棋不定,于是拉着婢女问来问去。篦子从青丝间滑过,惠枝发现她的发丝竟是难得的柔顺,与她这个人大为不称,手指灵活一圈,挽出个精巧却不浮夸的发髻,她看着铜镜中人细致描摹过的眉眼,眼波潋滟,眼角带着桃花色,全然好似换了个人,不禁慨叹:“今日始知,您也当得一句‘容颜如画’。”

铜镜中的人自怜地抚过脸庞:“我亦今日始知,女子‘为悦己者容’是何等的柔情。不瞒你说,我曾经有大把的时间,却不知都干了什么。”她好似总在忙碌,待回过神来,就到了如此境地,先前虽分道扬镳,却不如此番,离别之意如此强烈,强烈到连她也怅惘起来。想过要好好珍惜那个人,然而剖开过往一看,她终究是输给了自己对情爱的那份不信任,才致他终于要从她的指尖溜走,再也抓握不了。她抓握自己的手,再也握不住、当真要失去的感觉,太糟糕。

起身,展开手臂,惠枝替她套上满地绣花、甚是艳丽的裙服,她回望一眼铜镜中的倩影,华贵不失端庄,他一定会惊一跳。会从他的眼里看到惊艳吗?她有些期待。拿起侍女托在手中的银盘里,那只碧绿通透的扳指,戴上左手大拇指,她接过惠枝递上的拐杖,往前门去,在那里她会乘车前往苻宏烈为他们准备的会面点,碧芳台。

李穆时代,南阳在“烟花”的胁迫下由文亲王与北辰签署停战协议便是在碧芳台。碧芳台建在一处大型人造湖泊上,湖水碧绿晶莹,微风拂过,碧波荡漾,无风时则好像一块绝佳玉璧。周围丘陵起伏,以最温柔的姿态环住碧湖,如同美人纤细的手臂环抱着一颗明丽玉珠,丘陵上遍植常青树,一眼望去郁郁葱葱,满目皆是清新出尘的碧色。湖泊中央便是碧芳台,说是台,其实是一组殿宇,当先的宫殿以纯白色大理石筑成,黄金灌浇墙线,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芒,各色琉璃、玛瑙、水晶在墙面上镶嵌出一幅幅绚丽的图案,殿前耸立着大理石雕刻的粗大石柱,散发出庄严肃穆、纯洁神圣而又生人勿近的气息。

马车由架在碧水上连接碧芳台与岸边的廊庑驶过高大的石拱门,停在同样由白色大理石铺就的空旷广场上,广场中央一座婀娜的人形石雕立在圆形水池中。东方永安没有心思欣赏那栩栩如生的石雕,叫碧芳台的仆从引着直奔会面大厅去。一路走来所遇仆从寥寥无几,不知是他们避开了,还是留守碧芳台的人本就少,愈发显得殿堂空阔寂寥。苻宏烈说了,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所以惠枝留在广场,至于苻宏烈本人有没有来碧芳台她都不知,不过以苻宏烈为人,当不会错过此等好戏,东方永安猜他早来了,多半藏在某处暗暗窥伺。

如她所想,苻宏烈的确早就来了,不过算不得藏,就候在他们会面的大厅隔壁,这场好戏他自然不能错过,然又不想当面见证。为何?他也说不上,只是拿捏着心中那点异样的退却细细把玩,觉得这陌生的感觉有趣得很。是怕东方永安的选择让他失望吗?可他又说不清,怎样的选择会让他失望。吱呀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魏陶闪进来,他问:“来了?”

“已经进去了。”

苻宏烈侧头,墙壁挡住他的视线,虽然仅是一墙之隔,但隔壁的动静他既窥不见,也听不见,也不知枯坐于此有何意义,然他就是不想离开:“给朕斟杯酒。”魏陶拎起玉壶,淡色透明的琼浆倾下,叫玉杯衬着很是诱人。他端起杯子送到唇边,馥郁的香味窜入鼻中,好戏在前,自不能饮醉,佐的不过是香甜果酒,此刻尝来却过于寡淡。

魏陶静静立在一边,垂着眼皮,似一毫未察觉他的浮躁。

白色镶嵌金条、装饰着浮雕的大门被推开,东方永安将拐杖交给侍从,独身走进去,她想以完好的样子见他。门在身后掩上,她的目光粗略扫过,便定格在中央那张纯白长案与它旁边端坐着的人身上。他穿一件乳白色锦袍,袍摆与前襟以秋香色绸缎包边,袖口、衣领以金线绣出常服常用的纹路,透出一股不扎眼的尊贵,就像他这个人沉静内敛,却自叫人难以忽视。见她进来,李明珏嘴角弯出一个不大的弧度,映照得他冠上的黄玉都温暖了几分,东方永安的笑容也不由舒朗起来,他的笑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她在他对面坐下,李明珏自然而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你瘦了,没有好好吃饭?”亲昵自然得好似他们之前没有过不快,好似这里不是敌营。

“你不也是?安和在干什么,都没有好好照顾你?”

“你这么说,安和要委屈了。”

东方永安默然片刻:“怎么就过来了?我不在你身边就犯傻么?你这样还怎么跟我斗?”

李明珏不以为意一笑:“想来就来了。”他垂下眼帘,再抬起,眸光中毫无犹疑,“你的性命是我的底线。不能让你留在我身边,已经是我的不是,若连你的性命也罔顾,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仍不在你身边,我何有脸为你夫君?不论结果如何,我总与你在一起。”

“不会后悔吗?”

“我像是在做什么都不清楚的人吗?”

“回不去了,不会怕吗?”

李明珏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别想太多,我都安排好了。这一次,让我做一回阿玉,仅仅是你的阿玉。”

东方永安眼眶一热,任由李明珏替她抹去眼角的水珠:“这一回,我也仅仅是你的永安。”她倾身上前,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侍从端着银盘进来,放下两只暗红的犀角杯无声无息退到角落里。两只杯子一模一样,杯中皆是晶莹液体,肉眼根本分辨不出哪杯有毒、哪杯无毒。两人皆视而不见,于最寻常的日子闲聊再寻常不过的话题般,述说分别后彼此的际遇,说到安和被硬拉给魏若仪落荒而逃、说到万江痛打南阳军,两人旁若无人地笑起来。直到身后的侍从提醒,他们的目光才从彼此脸庞移开,落到暗红的杯子上。

“这杯子真丑。”东方永安嫌弃。

“看来南阳皇帝品味不怎么样。”

“谁说不是呢。”两人相视而笑,东方永安微微皱眉,“不知道喝起来会不会苦?”李明珏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两颗蜜饯:“我偷藏的。”东方永安摩挲过杯沿缓缓端起:“其实我有点怕,不过,有你在,好像也没那么怕了。如果……”李明珏道:“没有如果,说好了我们生死同路。”他亦举起杯子。

“好,生死同路。”东方永安将杯子送到唇边,忽而停住,“等一下,我的玉扳指掉你那边去了,阿玉帮我捡一下。”见李明珏犹疑,安抚,“梁悬河、郭飞他们送的,很重要。”李明珏弯身去捡,她背对监视的侍从,在视线死角里,轻弹指甲,粉末落入暗红的杯子,眨眼溶于杯中的酒液,待李明珏捡回扳指,将自己的犀角杯推送过去,“我仍有些不安,不如你喝我的,我喝你的吧。”

“你说怎样便怎样。”他打定了注意,她若死,自己不独活,哪一杯又有什么要紧。

两人仰头饮下,侍从收走杯子,李明珏便觉心口发闷,看来是自己选中了有毒的那杯,他心中反而一松。药效很快,手已经开始颤抖,他赶忙抓住东方永安的手:“我反悔了,不要生死同路,我要你好好活下去。若愿意,辅助李明武,若不愿,就带着你的安字军平定祸乱,我将大辰,交,交托在你手中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神也变得涣散,拼尽全力才将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我死,他就不会杀你了,你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我相信你能做到,北归……”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话语断断续续:“我,很想,多,多看你,一会儿……还想,弥补,我们错过的,那些时光……我知道,你会,难过,别,难过太久。”

眼前更加模糊,他已经看不清,只是感觉东方永安反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凉。她将什么套在他的手指上,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是了,她说的是:“渡江后,拿着玉扳指叫夜鹰带你去找秦风,那两样东西能助你定鼎天下,为我、为宁德亡者、为所有这场祸乱里死去的人报仇,踏平南阳!顾好安字军,能不能收服他们,靠你自己了。”

他为她舍身入虎穴,她还他半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