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在婚姻里，这两个生肖是最不合适的。

奶奶还总觉得是爷爷高攀了她，可我觉得是她高攀了爷爷。

爷爷上个中学，当过以前的生产队队长，能写一手好字。

有次，我和爸爸闲聊，说起爷爷说他属蛇骗祖祖的事。

我爸震惊了。

爸爸说：“林小羡，你奶奶怎么什么都和你说，这我都不知道。”

我说：“岂止，我还知道奶奶在爷爷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呢。”

我爸听了，往兜里掏烟的动作都不利索了。

和奶奶一起生活，有许多事情是不可以做的，许多话是不可以说的。

如果不小心说了，做了，那就免不了一顿臭骂。

有年夏天，我在院子中的花坛上看到一条黑色的小蛇。

我吓得大叫：“蛇！蛇！蛇……”

奶奶表情凶悍的走过来，没去看蛇，而是骂我，她说：“什么蛇，那是钱串，在家里不可以说蛇！”

我点头，“好……好吧。”

关于蛇，她还说，竹子是蛇的舅舅，蛇看到竹子，就会跑老远。

雨季，我和她去山上采蘑菇，她总会拿一根竹子杵在手里。

还有，在家里不准吹口哨。

她说，那样会把田里的老鼠招回家里。

我也不知道真假，只能照做。

还有现在看起来很扯淡，当时我却很相信的话，她说，不能在厨房里看书。

因为灶老爷不识字，在厨房看书，灶老爷会窃取我们的智慧，让我们变成笨蛋。

在家里还不能说鬼。

一段时间，蒋涵杉看了恐怖片，成天跟我说鬼。

我特别胆小，但我又特别爱听。

有次晚上，奶奶要出去买电池，让我一个人在家。

我嘟囔道：“我不敢，我怕鬼。”

她没有语重心长的跟我说，这世界上没有鬼。

而是瞪我一眼，“好家好道的哪里有鬼！”

在她的面前，不可以做的事真的太多了，她的规矩真的多如牛毛。

她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

譬如，不能用手指，指月亮，这样会长出六根手指。

小燕子也不能指，不然会变成秃头。

如果看到蛇打它却没有打死，它会来报复。

房子下面不能打伞，不然长不高。

不能坐扫帚，会长尾巴。

不能到着走路，会遇见鬼。

……

还有很多很多。

那时还小，她什么我都信。这些事，要是不小心做了，我就会战战兢兢好长一段时间。

奶奶除了封建迷信，还是个很勤劳的人。

爸爸在城里，家里的田地都租给了别人。

可她却一分钟都闲不住，农忙时节就去帮别人，插秧，拔秧，采烟，编烟……几十块一天，她依旧做的很起劲。

后来，有人到我们这边种三七，她更忙碌了。

每天起早贪黑的往山上跑。

她干活动作麻利，回家也不喊累。

晚上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总是咧着嘴在数钱。

我家前面的田里还有一个菜园子，里面种满蔬菜。

我们这里还赶集，五天一次，每到赶集的日子，她总会去割很多的菜拿到集市上去卖。

我就陪她一起捡菜洗菜。

她心情好的时候，赶集回来会给我买点零食。

零食是永远是火腿肠。

回来到家，昏黄的灯光下，她就数钱，卖菜都是小钱。

一块，两块，五块，她一张张扯平，乐不知疲。

我眼睛不眨的看着她，她看我一眼，以为我想要。

抽出一张一块钱递给我。

我不接。

她便说：“嫌少呀？不要拉到。”

我手都没有伸出去，她就动作迅速的缩回去，把钱放兜里。

她对我不好，时常骂我，但没有打过我。

我很恨她，觉得她是个十足的坏人，长大后，我想起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我又觉得，她不算坏人，她把我养长大，没让我饿着冻着。

父母只是给了我生命，但是她把我拉扯长大。

她去世之前，摔了一跤，躺了好多天。

后来，她记忆力下降得厉害，

橱柜右侧都是她放了忘记的东西，有过期的牛奶，发霉变质的干面包……

她的钱还喜欢四处藏，藏了她又记不得放到哪里了。

她的日常就变成了数钱，藏钱，找钱。

我跟她说，帮她办张卡，放卡里面。

她连忙拒绝，神色凝重的说：“现在骗子太多，她不放心。”

再后来，她的神志恍惚，嘴里念念有词的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她的葬礼上，大家都跪在堂屋里哭，只有我没有哭。

我后背僵直的站着，看着她的棺木。

我对她说：“你倒是起来骂我呀！”

我再也听到不到她的唠叨了，再也没人扯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了，也没有人跟我说她过去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