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的脸上本就敷了一层厚厚的粉，这会儿出了汗，狼狈的模样可想而知。

燕儿把她拉到西暖阁的后隔间，一边笑她脸上能和面了，一边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换衣梳洗。

换回自己习惯的衣裳，又洗干净了脸，阿染顿时有种重获新生的轻松感。不过她不敢离开寝房太久，趁着燕儿倒水的功夫先行回来守着。

寝房里只点了一盏灯，闲来无事，阿染就只能打络子消磨时间。

丹州的养父母经营着一家小绣坊，阿染从小就跟着师傅们学习刺绣，她性子稳，心思灵巧，又肯下苦功夫练习，是以上手很快，没出两年就能单独接绣活儿了。跟着哥哥回武阳伯府这三年也没生疏了绣工，私下里靠着偷偷卖绣品还攒了一些私房钱。

可惜房里光线太暗，做绣活是不行了，只能打打络子。

燕儿抱了床厚被褥进来，铺到临窗的软榻上，稍后供姑娘睡在这儿。

阿染见状走过来，低声道：“再抱一床，咱们一起。”

“那怎么能行！”燕儿当即摇头，“这屋里暖和得很，奴婢待会儿把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就能睡，冻不着。”

虽说是冲喜，但说到底也是正经成婚，新婚之夜不能跟新郎官同床就已经够惨的了，哪能跟个婢子一起挤软榻。

阿染却沉了沉脸，“让你睡外侧。”

燕儿见她撂脸子，当即举手投降，“好好好，都听你的。”

或许，初进国公府，姑娘心里也惴惴不安吧，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

燕儿如是想着。

主仆俩各怀心事，谁也没注意到，在她们身后，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怔怔盯着窗下站着的那道背影。

阿染......阿染！

经过几天交错混乱记忆的整合，谢聿淮这次终于彻底清醒了。

荒唐也好，怪诞也罢，在这一刻能看到鲜活如初的阿染，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跪谢满天神佛，赐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阿染似有所感，蓦地回头看向床榻。

“姑娘，怎么了？”燕儿不解地低声询问，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床榻，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

阿染摇了摇头，“没什么。”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总觉得刚刚好像是有人在看着自己。

等两人像小仓鼠似的折腾好床铺，又打了会儿络子，差不多就到子时了，海平准时将汤药煎好送到门口，燕儿端进来，阿染接过时试了试温度，正好入口。

大少爷身边伺候的人，当真都是极得用的。

喂完药，又仔细确认了一番谢聿淮的情况，阿染才拖着疲累的脚步回到了窗边的软榻。今儿丑时刚过半，她就被叫起来上妆，到现在，除了晚膳那会儿趴在桌子上眯了会儿，始终没合过眼，着实是累了。

不多时，燕儿也回来了，剪了灯芯，又确认了一遍大少爷的情形，才挨着姑娘钻进了榻上的被窝里。

“姑娘，这寝房里可真暖和呀！”燕儿替她掖了掖身后的被角，低低感叹道。不像她们在武阳伯府的屋子，晚上睡觉鼻尖都是凉的。

阿染整个下巴都窝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嗯了一声，也跟着感慨：“是呀，真暖和。”

武阳伯府如今的当家主母郑氏，是续弦的继室，阿染在这个后娘手里讨生活，其实是不那么容易的。日常吃穿用度上苛待一些倒还好忍，明显的差别待遇反而是最折磨人的。

夜色最是能将不安和忧虑无限放大，燕儿看了眼床榻方向，转过身朝向软榻里侧，悄声道：“姑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大少爷真的不成了，咱们该怎么办呀？您真的要留在安国府一辈子吗？”

历来这种冲喜，就没听说过有谁家成功了的。

姑娘今年秋上才刚及笄，余生漫漫无期，难道真的要孤独终老吗？这也太残忍了！

跟燕儿的忧心忡忡不同，阿染听她这么问反而是轻松的。

“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就好好照顾大少爷，若是真的不成了，我就禀明夫人，允许我分府别居。给我个小院子就行，我守着大少爷，将来或许可以从族中过继个孩子。等我没了，就跟大少爷埋在一块儿做个伴，这样我们就都不用做孤魂野鬼了。你呢，我是打算过两年给你寻个老实可靠的人家，踏踏实实过你的小日子去，嫁妆其实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阿染说起未来，语句磕磕绊绊，眼里却含着光，心里充满了希冀，却不知不远处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她计划的余生里，都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