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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7 章 第 487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为何做这样的安排?

为何不声不响就去死了?

李芳一紧紧攥着那封笔迹有些歪斜的信件,默然垂首,他将自己整日整夜地关在屋内,不吃不喝,不闻不问,谁也不见。

在飞鱼港,眼前发黑的时候他就心知不妙,刹那间心念电转,李穆说过的那些话他察觉出不一样的味道,昏迷前的那一瞬,一切都串联起来:李穆必有他所不知的打算。起先他心中一惊,这打算不论是什么,定然不是好事,否则他不用瞒得如此严实,继而感觉到一股悲凉,还未弄清那股悲伤从何而来,便已昏去。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只言片语、断言残句,很轻很轻,听不清说了什么,他只觉自己很焦急,仿佛什么就要失去,仿佛谁就要离开。谁呢?他想,脑中却一片混沌,连自己在哪里,方才做过什么,谁在身边都记不清了。

再次醒来身下不再摇晃,耳边没有了轻缓的水声,透过迷蒙,他怔愣地看着床边诸人,半晌,一个激灵弹坐而起,猝不及防心口剧痛袭来,疼得他躬起身,随即煞白了脸色。不是为疼痛,他早已习惯了这颗破损的心所带来无法摆脱的痛,是因为这疼痛让他陌生,伴随着血肉被刀剑割开的伤痛。他低头,左半胸肩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经他这么一动作,渗出血渍来。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为什么都围在床边?李穆为什么不在?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说那些奇怪的话?为什么停下西进的脚步?为什么收缩兵力?为什么要放下一切繁杂与他同去游玩?甚至为什么……

严大夫说什么“你刚动了大刀,不能乱动”什么“伤口裂开就糟了”。他一时竟不明其意,只是挣扎起身,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李穆去哪儿了,叫他来见我。”一张张满是哀伤的脸垂下去,他呵斥,“你们倒是说话啊!”凉音抽泣起来,她一直是个温柔贴心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李芳一此刻却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极为不耐。没人回答,也没人传话,那他就自己去找,气恼地甩开伸过来搀扶的手,踉踉跄跄向门外走去。他觉得一定是旅途太累,脚步才会虚浮得好像腿不是自己的,下次出门还是得划出充足的时间。倏然脚下一软就要跌倒,好在方圆冲过来接住他,否则便要当众摔个脚朝天,他还没有如此狼狈过,即便是在最困难的日子里,即便是在敌人的牢中。方圆哭喊着求他回去,他充耳不闻,只冷冷道:“要么扶我去,要么让开。”

一道身影挡在了跟前,白色的麻鞋,白色的绵麻长袍,雪白垂到胸口的长须,雪白的长眉,雪白的发丝。一身冷冽气息,好似龙岭顶峰终年化不开的冰雪,又似九天而降的仙翁。那人冷淡道:“如果你想李穆白死,就尽管折腾。”

严德上来:“师父您怎么就说出来了,不是说好暂不告诉他?”

“懵懂稚童吗?命要不要你自己选择。大夫能医人,不能医心。”

他们再说了什么,李芳一都听不见了,他只觉李穆说过的话都清晰起来,那些原先不明其意的,那些没有听清的。仿若有无数张嘴在他耳边一遍遍不停重复:以后我不在,你要照应好自己;如果早些;若你手中再次有了大军,你会怎么做;有喜欢的就收了吧……

这江山我还没看够,以后,你替我去看……

以及,对不起……

他跌坐在地上,地上有些凉,却不如他心中凉。

而今他已经明了,李穆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他撤回兵力、收拢势力,确保这一天到来时,东海郡不会出乱子;所以他没有杀卜左、齐充、江林等人;所以他宁抛开一切,抛开过去曾紧紧握在手中一刻也不能放下的权利、事务,让最后两三月成为称得上美好闲适的时光。

信上的交代很简洁:东海郡两支大军,一支他的旧部,一支咸岬刑徒军都交给他,不论他如何安排,称王一方还是交给李明珏乃至解散都随他意;他需要心腹,卜左、齐充、江林手中各有一支兵马可以护他,此外陈昱与崔是可以信任;东州官员齐全,他进退皆有余地,此话后添了句“想必你是用不着的”,他能想象李穆的语气;最后写着“战场的事无需多交代,你可是大云王李芳一,我李穆唯一认可的。只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此举不过不得已而为,我也算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下去,你不必太过感激。当然如若你仍记着我对你做过的那些,消不了恨,想要我的命,那黄泉路上你我同行也罢。”

笔迹歪斜无力,可见写此信之时,他已至穷途末路。严德告诉他,早在长阳大变之前他就已经受伤且中毒,一直不见好,能撑这么久算是奇迹,也只有他这样有过人意志的人才能撑下来。尚有另一个让他如此坚持的原因,“他一心要替你戒去迦兰叶的瘾,等你好起来。”说这话的时候向不正经的严老头亦神情严肃,“李穆这人吧对天下人都坏得很,遭恨得很,可你要说他当真无情无义却也不然。”他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轻浮着脚步,摇摇晃晃走出去,“有些人呐,就非得有那么一个人映照着,才能瞧出他一点人味。”

安排倒是很周到,可是有问过他的意愿哪怕一次吗?李芳一冷笑,手中的信纸缓缓坠落。他依旧是这副叫人憎恶的自负自大的样子,好像是所有人的主宰,不管不顾地兵变、不管不顾地废帝摄政、又不管不顾地征伐南阳,搅得民生艰苦,最后再不管不顾地死了。说什么大军交给他,随他意,天大的恩赐似的,有问过他需要吗?

这颗强劲搏动着的心,有问过他需要吗?

凉音告诉他,在他昏睡的岁月,李穆一直派人寻找隐在世间的神医,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给他找着阎大夫的师父医仙不识医,当世唯一敢开腔被视为鬼神之人。就是在他们出游前夕孙保传回消息,已经找到,确认他们踏上归途,李穆才提议出门游玩。“王爷说最后的日子希望对自己、也对你好点。你们小时候就约定过将来要结伴游天下,晃眼,大半生已过,却一次也未成行。王爷让凉音这辈子就跟着您了,以后若您还想,凉音与方圆陪您游天下。”他很想多谢她的好意,说出口的却是:用不着了。

对于他的自作主张,他想甩手不管,也是这么做的,不论谁来请示他都不予理会。直至方圆与陈昱急匆匆而来,说东州军反扑,空降的那名主将颇有几分厉害,这边又因为李穆之死,孙青与曹三、臧智深等将领消沉无斗志,孙青更是擅离职守,整日整夜不知在哪里鬼混,连个人影也见不着,李穆军人心惶惶,前线接连败退,他仍不以为意。待到莱贝郡也丢失,东州军剑锋直指东海郡,陈昱冲他大嚷:“您真要眼睁睁看王爷心血付诸东流?那不若就此将大军解散,我等全去做了费中谷刀下鬼罢!”方圆也急道:“如今殿中坐着的是费中谷,您真要撒手不管?”

于是李芳一拖着稍有起色的身躯,先召来诸将,了解了目下前线形势,而后做下贝水边绝地反击的排布。因换心不过半月,他尚不能自如行动,然贝水之战极为重要,便让陈昱推着他出现在前线大军,以重振士气。渡河船只,除了东海郡及其他临海郡征集来的渔船,尚有李穆安插在烟州的刺史卢直走水路带来烟州战舰。听闻李穆还活着,卢直便起了来奔的心思,虑及带着大队人马走陆路过锦州关卡麻烦,索性调出坤湖的舰队从海上而来。大军既有了主心骨,孙青也就回来了,是以李穆军能重回先前的战力,势如破竹径将东州军赶回湖风郡,照这个势头,便是湖风郡也用不了多久就能拿下。

他仍是按照他的设想,接过了大军,担起了原想放下的责任。

李穆没有要求他给大军寻一个出路,但他岂不知他的期望。心口又疼痛起来,却比过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手边便是不识医与严德开出、他终身都离不开的药,张开手指就能够到,他却没有动。反正都是吃药与过去又有什么区别,李穆何必多此一举。他忽然想知道,就这么放任下去,自己会不会痛死。

方圆与陈昱过来的时候,恰听见屋内椅凳倒地的声音,两人急忙撞开门,见李芳一倒在地下,一手按住心口蜷成一团,一手按在李穆的遗信上。

“快请神医与阎大夫!”方圆嘶声大喊。

还是睁开了眼,李芳一心想,看来人是痛不死的。大夫看过以后,陈昱挥退了所有人,包括不放心的方圆,自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沉默许久,方开口:“您欲如何,陈某无资格干涉,只是听了陈某的话,望您能有新的想法。孙保传回消息说找到神医时,王爷很庆幸,庆幸最后自己这一颗心还能有些许用处,迦兰叶摧毁了您的身体,让您本就受损的心不堪重负,但幸好还来得及。他很担心撑不到医仙来,在那之前一直由阎大夫将余毒阻隔在心脉之外,您也是吃药的人,当知吃药扎针并不好受。王爷右半身几乎被扎废了,这些您不会知晓,因为他不想让您知晓,虽然现在说来也没什么意义。他说有了一颗强劲的心,以后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您不顾自己救过他一命,他还您一颗心。”

“我不需要……”

“您不需要他还,王爷明白。但是他想帮您一把,他说李氏子孙共同的愿望,您也没忘记过,便是嘴上说要将一切放下,该交给小辈的交给小辈,可如果有机会,您一定仍会为他们扫清障碍,铺好前路,所以您会需要这支大军。他的愿望不能实现了,就让它助您实现您的愿望。关于大军的安排您已经知晓,而这,是您不知的。”他从袖中摸出一纸密令交给李芳一,看着密令,李芳一的手逐渐颤抖。陈昱继续道:“给孙青、曹三、臧智深等人的也有一道,您应该猜得出,是让他们奉您为主,听您号令,不论您做何种决定,不得违抗。给我与崔是的则是这道。”

“若孙青与曹三有反意,杀无赦”几个字遒劲有力,显是早就写好的。

“所以,您的愿望是什么?下一道指令是什么?请明示。”

良久,李芳一折起密令还给陈昱:“他什么都算好了。我的愿望……你们完不成的。”

“但有所命,陈某无有不从。”

“呵。”李芳一轻笑,而后道,“先拿下东州吧,之后……”

“之后如何?”

李芳一却未继续说下去,忽然砰一声,门被人大力推开,孙青闯入:“之后自然兵进长阳,王爷未完成的,我们替他完成。”他突然出现,让陈昱惊了一跳,然听话语并未听到前头的话。“您说是不是?若为完成王爷大业,孙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杀不杀回长阳,您就一句话!”

李芳一却道了句:“再议。”

孙青一言不发,气恼而去,将门甩得哐当作响。

与常昇同来,在门外等候的卢直见他出来本想上前一问,瞅着他铁青的脸色踌躇了,孙青丢下一句:“到底不是咱们王爷。”头也不回去了。卢直愣在原地,为难道:“那我该当如何?回还是不回?”先前他刚来时,诸人将他责备了一番,骂他蠢笨,这一离开烟州,不就将烟州拱手让人了?他一想,说得在理,自己怕是犯了大错,于是来向新主子请命,眼下却不知进还是不进。

以目光询问常昇,常昇道:“还是留着吧,孔鹿鸣必定见缝插针,回不去了。唉,咱们前程未卜啊。”说罢摇摇头,也去了。李穆活着的消息传开后,不少人来投,其中包括躲藏在外的常昇兄弟,原以为有了出路,不想李穆却死了。大军交给了李芳一,他们的命运也一并落在李芳一手中。

而他们,却不熟悉李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