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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8 章 第 538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子缨。”眼前人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不过那双眼比起过去的纯真无邪多了几分深邃,鬓角亦染上几缕沧桑。此刻,她定定看着他,眼中满是泪光,夏无病僵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实在太震惊,从未想到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这个自己深爱过却也深深伤了自己的人。人因为爱而努力而坚持,可往往最深的伤害便来自最爱的人。那些他不愿回想起的记忆突然涌现,鲜活如旧,也许它们从未离开过。夏无病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怎会……”她不是应该在长阳?或者跟东方永安在一起?东方永安搅得大辰南面风浪滔天,她不会不知道;即便不跟东方永安在一起,也应该去找,找……他止住了自己的思绪,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如同只是看见一名老友一样镇定。他已经放她自由,所以他们就是寻常友人,只是寻常友人。他扯出一个笑,故作轻松上前一步:“好久不见,阿衡。”

“你别动。”对方忽然喝道,声音尖锐得好似受了莫大惊吓,却是吓了夏无病一跳。许是意识到自己吓到他,杜衡缓了缓心绪,放轻声音,“别动,你不必过来,这次由我走向你。”她向他走去,很快步子加快,变成小跑,夏无病就那样怔愣着看她扑向自己。“子缨,我终于找到你,我以为,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她抱得他很紧,伏在他肩头放声哭泣,原来那些深邃与沧桑之下,仍旧是那个胆怯无助的女孩。蓦地夏无病心中一块软了下去,他伸出手环抱住与记忆中相同、纤瘦得不盈一握的腰肢。

待她哭累了,夏无病让人备上茶水与炊饼,杜衡一边抹泪一边狼吞虎咽,偶尔停下不好意思地看眼夏无病。明明想好划清界线,可关心就是这么自然而然:“慢点,别噎着,喝口水。”他忽然打住。很多问题都还没弄清楚,她为何会在晋元,现在又是何种身份?夏云回家了吗?他们成亲了吗?如果成亲了,她就是他的弟妹,他的关心只会让所有人尴尬。可如果他们成亲了,夏云为什么会让她一人出门?如果没有成亲……那又是为何?他已经放手成全他们。是夏云还没有回家吗?脑中很纷乱,杜衡喊了几声他才听到,颇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只见她已经抹了嘴角,端正坐好。“吃完了?”他问,杜衡红着脸,点点头,他快速起身,脸上带着想逃离的急切神色,“那你好好歇息,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

“回哪里?”

夏无病呆了一下,才想起她是从晋元出来:“回长阳,回家去。”说罢转身。

杜衡冲着他的背影喊:“没有你,哪里有家?”夏无病的脚步生生钉住,她这是什么意思?杜衡的声音带了委屈的哭腔:“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在晋元?不想问问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不想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夏无病回头,满眼不可思议:“你说……”杜衡脸色更加嫣红,努力直视着他,没有像过去一样躲避他的目光:“说我是为你而来,子缨,对不起,是我错了。”这一次,她的幸福,要自己抓住。

东方永安说得没错,因为一些无谓的原因错过正确的人而让自己后悔是很愚蠢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的,自己不去抓握、争取谁会把幸福送到自己跟前?以前她浑浑噩噩,从来都是被动地活着,连自己想要什么、自己真正的心意也弄不明白,或者即便明白了也不敢去争取,仿佛自己不配得到那些。那时候看着东方永安她就觉得,如果这是一场戏,那她就是天生的主角,自己只是不起眼的配角,也当安分待在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里。可在夏家的日子,她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是夏无病让她明白自己也可以那样美丽耀眼,她始能体味“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是什么意思,那段日子是那么明媚,以至于成了这些年她所有的支撑。真是奇怪,当她失去了它,当它只存在记忆里,她曾无法释怀的尴尬与不快轻易就烟消云散了,她能记得的只有那些被岁月洗涤过留下的温暖与柔情。它们愈发清晰,与夏无病最后留给她的那张满是不舍、带着如春风般温暖笑意的脸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每个失望的一天过去,她都会抱着新的希望与期待入睡,等待新的一天到来,她相信总会在某个“明日”,他会再次出现在她生命中。

听她云淡风轻地讲述,只身一人花费几年时间穿越龙岭,去往西方的月祇寻找他与夏云,夏无病惊得久久无言,不敢想象这样一个胆怯柔弱的人竟然敢做出那样的事,不但做了,还做到了。她将手摊到他面前,几分娇嗔几分委屈:“你看,都是老茧。”夏无病迟疑片刻,杜衡已经握住他的手,“你摸摸看。”他依言轻轻摩挲那些厚硬的老茧,想起她虽非出身富贵,在恩师的照料下却也如闺阁小姐有着最柔软的手掌,就像她这个人,柔弱似水,不会抗争、甚少反驳,似乎反驳一下别人的话都是一种唐突。这样的手是经历了怎样的皲裂、愈合再皲裂,蜕皮、新生再蜕皮,才会长出这么厚的老茧?他眼眶发热:“你一定吃了很多苦。”这些苦连他也难以想象。

“也没有,沿途我受了很多人照顾。”最先她去月祇时,局势尚稳定,来去也顺利,可惜一无所获。回来后,她日思夜想,无论如何不愿放弃,便收拾了一下再次出发,这次她打算走得更远,深入西方,去往大辰商旅也未到过的地方。可出发后没多久局势就变了,待走到青州,已经乱起来,未免意外,她只身进入龙岭,想避开人群从龙岭往西,然而龙岭深且险,像她这样的人只身进入恐怕有去无回,所以实际上往西去的一路,在山脚的日子多,入山日子少,偶尔遇上在村子劫掠的盗匪或某段山路平缓才会避入山中。寻常时候沿山脚而行,遇到村子,便留宿村内,因她擅医药,沿途替人看病,收获了不少善意,村民们往往送她能在路上吃好些日子的干粮、水,甚至衣裳、帐篷。“若非如此,兵荒马乱之年我不可能走到目的地。”也许是这份诚心打动了老天,让她的第二次月祇之行找到夏云,也打动了夏云,使他放下芥蒂,同意回家。“阿云在那边有了不错的落脚地,他答应将手头的事情处理了,就回来看看。”

“是吗?”夏无病垂下眼睑,松开手。

杜衡反握住:“找到他我就安心了,即便还没有找到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语气变得轻柔、眷恋,“因为这是我欠他的,作为家人,作为大嫂,我有责任将他找回来。可是,对你,我不想说‘欠’,因为我们是一体的。好几年了,阿云也没有你的消息,我有想过,如果我永远也找不到你怎么办?”每次看到相似的身影追上去,回过头的却不是期待的面孔,那一次次的失望哪怕只是用言语自己也没有勇气再“经历”,“那段日子每天围绕着我的就是害怕、落寞、无尽的孤独与思念。我有很多次想打退堂鼓,看着黑黝黝的山林,听着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狼啸,你知道,我最害怕那些,但我仍然走了下去。”她干涩地扯出一个笑,“因为比起那些,我更害怕停下,害怕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我是不是很蠢?明明你都,不要我了。”

“我没有。”夏无病打断她,说得很急切,急到他有些苍白的面颊也泛出红晕,他岔开话题掩饰自己的慌乱,“后来呢?”

“后来慢慢好起来,那些恐惧、彷徨在心里纠缠久了就习惯了。我想着,只要有口气就继续找你,若不在了……不论生死,我总是你的妻,如此也就释怀了。再后来,我在这儿了。”回程的路途更快捷也更容易,到晋元之前她在青州打听了一段时日,只是多在外围,不敢靠近青州军聚集地,而夏无病又只以军师身份为青州军内部所知,所以她未能打听到他的消息。青州军在晋元碰钉子后攻势缓下来,局面却更加混乱,州内盗匪横行,官署不作为,时有失踪事件,未免不小心陷在这里,杜衡打算尽快离开,赶回长阳,再做打算。夏云一再保证月祇、戎格乃至孟岭由他派人寻找,让她好好回长阳待着,没想到滞留在了晋元。青州军骚扰补给线,晋元的大夫、药石都出现缺口,杜衡一时脱不开身、也不忍脱身,至补给线彻底被切断,晋元被困她就更走不了。

“所以,你一直在晋元帮忙照顾伤员?”他这名妻子今日给他的震撼够多了,在他记忆里,她一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需要精心呵护的弱女子,便是成为一名医者,看见血仍然头晕眼花,一只蟑螂就能将她吓得蹦起来。这样小小、怯弱的她却为了寻他,只身踏过千山万水——他曾听她提起东方永安为寻李明珏亦踏过山山水水,可她与东方永安到底是不一样的,有些事对东方永安来说也许只是不容易,对她来说却是难如登天,然而再难,她就是做到了——又留在晋元那种被烽烟笼罩的城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变了,是我的错。”是他让她不得不去改变。其实在离开时,他也曾犹豫,也曾挂念:没有他,她真的能将自己照顾好吗?可是自从嫁给自己,她眉间不曾散去的阴霾,让他最终舍去眷恋,迈开了脚步。有什么好担心?日后夏云会照顾她。

她活得很好,像一朵历经风雨开得更绚烂的花,却是靠她自己。

“你也变了,更瘦、更苍白……”也更叫人担心,她伸手去摸他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惜,“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回去好不好?你的身子骨不适合青州的寒凉与风沙。”

“回去?”

“我们重新开始,子缨,别再离开,别丢下我。我们有一个家的,你忘了?有你有我的那个家。还是你不再希望那个家里有我了?”

她热切、期盼地看着他,他才发觉过去的种种,那些愤懑、委屈,轻而易举就被这眼神抵消,原来自己的心并没有冷去、死去,它一直在等她。轻吻她的手,他说:“你永远知道我的回答。”

杜衡高兴地跳起来:“那好,我手上还有几位病人,等他们好起来,我们就走。”

这一下着实吓到夏无病:“你还要回晋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