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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4 章 第 554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修长莹白如葱段的手指抚过泛黄、一看就有些年头却依然保持着高贵的蚕丝绫锦,轻轻摩挲上面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当时落笔的力道。捺上有道刀锋般的凹槽,那是父亲小小的习惯,他的转角总是难免生硬,听说读书那会没少被师傅批评。小时候三叔与东方将军偶尔酒多了还会拿出来说道,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就再也没听他们提起过。他好奇了一阵,因为父皇看起来从不因此生气,不过他不问多余的话。以前他以为他们的感情很好,并且会一直很好,就像自己几个兄弟,可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最先生分的是大哥,什么时候起?大约是他成了家。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大哥看他的眼神变了。以往多是怜悯,他很早就明白那是因为他可怜的出身,但他不是个多忧的人,就堂而皇之享受了这怜悯。后来变成警惕,夹杂嫉妒、惭愧,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天人交战,复杂得连他也看不清。有一次大哥再也忍不住,他才明白,原来他是因为觉得父皇对他更好才那么痛苦。当即他就笑得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大哥却恼怒地吼了一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就跑了。那之后,他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惊奇地发现似乎真是那么回事。

除了大哥,父亲对其他儿子都很宽容,但那种宽容颇有几分疏离。对他原也是那样,然后某一日起似乎有些变了,他开始被允许在有意愿的时候靠近父亲,开始被允许爬到他怀里。有一次他在父亲御书房里不小心将茶水泼在奏折上,乳娘惊得魂飞魄散,父亲竟然摆摆手就过去了。慢慢地他开始觉得这大约才是父亲的样子,他对其他兄弟都是这样的,以前只是因为自己不讨喜,才会那般疏离,这不能怪父亲,以前的自己脏兮兮的,生得又不可爱,很多人不喜欢。

直到六弟、七弟在自己跟前抱怨,他方知疏离才是常态。父亲会抱着他坐在宸元殿前那棵千年杏树下晒太阳,他看着金黄的叶子,父亲则看着他,面带微笑;会因为他想要,亲自拿着竹竿敲桃子,然后看着他馋叨叨奔过去,哈哈大笑。那笑声至今记忆犹新,因为是不可多得的。那时他觉得大哥也许是对的,他是个不知惜福的人,明明拥有却装出一副可怜样子,无疑炫耀,的确招人恨,只是他不是故意的,原也没想明白而已。

之后,莫名地,父亲再次变得严厉,他有些惋惜,幸福总是很短暂,但也只是惋惜,好像一早就知道它会离去一样,好歹这下大哥不会拿幽怨的眼神看他。让他意外的是,大哥的眼神更叫他难以应对了,大哥不是个心狠的人,逼急了也只是无能为力地摇头叹息,很一副消沉丧志的模样,不止一次他想提醒他越消沉父亲越不喜欢,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的消沉似与自己有关,让他很是莫名。经过皇后母亲的指点——能被皇后收养,是父亲的主张,他本没有想过——他方知父亲的用意、大哥消沉的原因,不得不说自己也被惊到:那是父亲第一次显露对大哥的不满。太子是一早立下的,嫡子出身;除了太子他上面还有三哥、四哥;他出身卑微……连他也觉得父亲的想法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又天马行空。

可他真就那么做了,不顾祖宗之制,不理会臣子反对,一意孤行得像个荒唐之君。

太子谋反一案早有定论,是皇后母亲行差踏错,李明珏心底却总存着一点不合时宜的疑虑,每当想起,便有一道声音叫嚣:不要细想,不要深究。

父亲到底出于什么考量,力排众议选自己做了太子?自己当真如此优秀?优秀到,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为自己的前路多清除一份障碍?

这份圣旨历经多年、几经辗转仍到自己手中,那时他便坚信自己还活着吗?原来这份爱真的深沉至斯。

纪如推门而入,带来纵然寒凉却已夹带春意的风。李明珏按下心中的千头万绪,心中唯有一念:当仁不让,方不负父亲的苦心。

他将圣旨卷起递给纪如:“抄录几份,传下去。”稍顿,“以非官方的形式。”

纪如躬身,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下。

“此外,派人招降春兴城;传讯给盛一鸣,让他准备好,春兴城一破,就动手;长阳那边也可以着手联络。”一张大网早已向长阳当头罩下,而今慢慢收拢。所以,即便纪如仍旧对东方永安有意见,也不得不承认,那女人嗅觉真是敏锐无比,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手里有“烟花”与“地狱之火”、有李明易的遗孤又怎样,人心向背才是左右大局的力量,顺理才能成章。

数日后,春兴城向大云兵打开了大门;再过数日,冬丽山驻军倒戈,投入大云兵怀抱。长阳对大云兵袒露胸膛,对此人们颇为惊讶,不过惊讶的是速度却不是结果。

淳和王府,香气缭绕的寝室,王妃再抱入一盆“美人心”,蓝盈盈的花朵,中间却是鲜红的花蕊。香味不可阻挡地窜入鼻中,躺在床上的淳和王翻个白眼,脑子更加昏沉,花中绝对有猫腻,他却说不出来,瞧在旁人眼里,还感叹王妃多细致体贴,不忘让他置身于“有益身心”的芬芳中。说得出来也没用,他能见到的外人日渐减少,而今能随意出入院子的只有王妃与她的心腹侍女们。至于他的好兄弟、好下属,已死的不提,还活着的,不是蠢兮兮被温柔贤淑的王妃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就是心照不宣地独善其身,别说没机会,有机会进来,也恨不得赶紧离开,生怕被裹挟进什么可怕旋涡。

“王爷今日想听什么?”想来她也是无聊得很,日日极有兴致地来与他聊上一两个时辰,雷打不动。李明修别无要求,只希望她能高抬贵手,别气得他痰壅而死,多数时候东方艳还是体贴的,但更多时候,她过分“体贴”。这不来了:“王爷躺在床上,行动不便,消息难免闭塞,想必急切欲知外面发了什么。近来确是大事频发,艳不敢隐瞒。”

她娓娓道来,声音柔缓,像是在哄小儿入睡:“南面安妹已经攻破太和城,剑指长阳,放心吧,费老儿想来与你一般夜不能寐,你们真可怜。”她怜惜地拍拍他的脸颊,“东边动作不大,不过亦是有条不紊地往长阳靠近,听说,他们已经暗地里与李明珏达成协议。你这五弟也真鸡贼,你却以为自己能斗得过他,王爷,没想到你也是天真之人。对了,你五弟发出了这样一份抄文,我瞧着约莫是从圣旨上摘下来的,你听听。”

她摸出纸卷读起来:“太子李明珏聪敏仁德,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宜受旨之日,从速继朕登基……不光是玉玺,连圣旨都准备好了。‘深肖朕躬’呵,在你父亲心里,最像他的可是你五弟,也对,一个瘸腿的可怜人怎么会像九五之尊呢,王爷你说是不是?”李明修以眼神狠狠刀她,她笑得十分欠打,“王爷别这么瞪我,再用力,那也只是不能伤人分毫的眼神罢了。您依旧一声不吭真叫我伤心……哦,您说您对外头不感兴趣,反正已经无能为力?您最关心青州动向?您是青州王,妾身怎会瞒你?”她击掌,夏无病闻声入内。“天下欲定,青州何去何从由你来禀报王爷。”

夏无病与过往相比无甚大变,态度依然谨慎,语气依旧恭敬,就好像他仍旧是他的军师,听他之命行事。他说:“大势已明,人心向五殿下汇聚,青州独木难支,以我之见,与其鱼死网破,不如顺天应时,留一份体面。”共事已久,他的意思李明修一下子就明白,立时怒目圆睁,奋力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咿咿呀呀,恨不得剖开喉管扯出几句话来。

东方艳点头:“这件事该着手准备,既不能让未来皇帝久等,也不能让他得到得太容易,还请先生多费心。”

“自然。”

在她的示意下,夏无病躬身行个礼退出去,李明修转动眼珠,烟青色的斗篷角在他余光里落下一个平滑的弧度。他的军师一贯温文有礼,淡雅出尘,当初就是这份不同于纨绔子弟的书卷气让他折服,奉他上座,对他言听计从。那句老话没错,人不可貌相。

门再次合上,屋内又只剩淳和王夫妇。

“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你,安妹都做出了选择,青州军还有别的出路吗?你的野心愚蠢又残暴,只能把所有人拖下深渊。我不妨直言,你死不死我不在意,但我不会让你拖着儿子还有那些只想过点安稳日子的人一起死。”她俯下身亲昵地靠在他耳边,“李明修,你以为你是哪根葱?要下地狱,烦请你自己下。”说罢,起身甩袖而去,背影孤高又决绝。

李明修才发现,东方艳,亦是货真价实的东方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