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言情 / 东方皇后传 / 章节正文阅读

第 555 章 第 555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宣政殿的台基高余数丈,站在边缘往下看好似临渊而立。凝视幽深能吞噬所有光明的深渊,依靠着白玉栏杆,李念君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斗篷飘带。这很不合太后的身份,但是有什么关系,谁会看见?

皇宫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从前在王府有那么多规矩、礼节要守,每日忙得陀螺转——外人以为她这个名动长阳的芳菲郡主很闲纯属误会——琴棋书画样样要学,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她也仅仅感到束缚,渴望自由,却不厌恶王府。而皇宫,她才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就觉厌恶透顶,她的性子被李穆特意打磨过,可就连她也愈发难以忍耐,皇宫里的一花一草似乎都有让人推拒的本事。手边冰冷的玉石栏杆,下方隐藏在黑暗里老旧斑驳、空旷寂寥的广场、在风中摇晃无力的宫灯、宫灯下一动不动、石雕似的侍卫……有人,没人气,整座皇宫就像一只盘踞在此、年代久远的怪物,浑身散发着幽怨、死气,早该被弃,然而数不清的人对这里趋之若鹜。

宣政殿大门紧闭,她无意偷听所谓的军国大计,可惜老鸦般粗嘎的争执声仍是透过厚重的殿门飘出来,令人不胜其烦。这些人总是过度操劳、又过度自信,总觉得缺了他们天就要塌下来,大辰就要崩溃,殊不知正是他们搅浑了一池水。不过有一点她必须承认,他们那张嘴滔滔不绝、慷慨陈词,叫人敬佩,但凡他们做的事能有他们说的一半多,此刻就不用聚集在此,如蒙大难。什么太和城破、什么春兴城降、什么东州叛军欲与大云兵合流……她都不关心,真要说来,这场风暴来得还嫌晚了点。

终于要结束了,她终于不用带着小儿坐在宣政殿里,扮演愚蠢又可笑的太后与皇帝。李穆培养她,可不是为了让她做这些道貌岸然、矫揉造作的老家伙们手中的傀儡,傀儡亦有傀儡的尊严,对着一名懵懂小儿喋喋不休、义正言辞的必然不是好的操纵者。她着实想去提醒一下,如此深更半夜大吵大闹,于小儿成长不利;既无旁听亦无旁观,做戏也是白搭,不如放他们“敬爱的陛下”早点回去歇息。那可怜的孩子,夏日一有蚊蝇在耳边聒噪就睡不好,不成想冬日仍逃不过恼人的“蚊蝇”。

夜色更深,天上的星也隐去几颗,李念君的手有些僵硬,长阳的三月依旧冷气逼人,身边的内侍替她重新换上热乎乎的手炉,垂首含胸恭谨地退开,李念君颇为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这名内侍原不在文和宫当差,甚至也不是内侍省拨来,而是秦夫人带来的。内侍省提过不合规矩,但是拗不过她,费中谷忙得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宫里这些芝麻谷子的小事?留个人,大约是她这名太后仅剩的威严,算得上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对于此人身份、来历,秦夫人没有深谈,只给她一个“以后用得着”的眼神,她便没有深究,偶尔涉及,也不过一句“时候到了,太后自然知晓,您只要记得,我决计是为您好”。她当然相信她,除了她,这座死气沉沉的坟墓里她还能相信谁?

其实她对秦夫人算不上多了解,只知她在她出生之前就在宫里,永远都是“少女”的模样,不能不说诡异,宫里人却习以为常。有一种说法广为流传,说她试药损了身体,成了这副模样,无人知晓真相,这便成了众人默认的原因。秦夫人是个随性的人,也算得上可亲,但李念君发现可亲之下是疏离,在她身上总罩着一层神秘,便是与自己,也是若即若离。纵然如此,她们仍是有共同——谈不上理想,应该说——目标的同伴、友人,况且自己着实没什么值得她劳心对付之处。

思及此,她再次瞥了内侍一眼。此人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几分熟悉、几分不敢靠近,仿佛他身上也笼着一层等待掀开的薄纱,而她不敢探究。

不得不说,这人是特别的,秦夫人挑人的眼光很是毒辣。他尽管面貌丑陋,说是被烧坏了脸,终日不得不覆着怪异的面具,将大部分脸庞遮住,眼神闪躲,从不敢抬眼瞧人,也不会说话,看起来与细手细脚搭不上边、不是个伺候人的料,却出乎意料地体贴与善解人意。她需要什么,他总会在她开口前拿过来,喜爱什么不喜什么,几乎了如指掌,对她的情绪亦十分敏锐,需要的时候,那个身影,总默默站在角落里,不需要时绝不会在眼前。一段时日下来,连碧珞、檀淑也惊讶了。檀淑不说,碧珞可是她从王府带来,此人贴心、应手的程度快赶上碧珞,惊奇归惊奇,这样也好,既不能离开这鬼地方,日子顺遂点总是好的。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念君收回目光望过去,昏黄的灯光中,忧国忧民的大臣们鱼贯而出,各个面色不豫,有人面红耳赤犹自愤怒、有人惶然无措惴惴不安,有人阴郁沉凝摇首叹息。他们从她跟前走过,按照礼节,甚为敷衍地行个礼,心思早不知飘飞到哪里去,只有侯丛几人礼数周到,面上亦颇为关切。

费中谷走在最后,若有所思,一见他出来,早在一边等候的内侍紧几步上前,许是走得急,宫灯倏然灭了,费中谷脸色更阴沉。

李念君心中暗笑一声,吩咐:“毛手毛脚,碧珞你带了火折子吧?去将灯点上,好照亮丞相大人脚下的路。”碧珞依言过去,很快宫灯亮起来,提灯内侍舒了口气,费中谷朝太后拱了拱手以示谢意。他离去前,李念君微笑道:“此去天黑路远,费丞相当心呐。”

“有劳太后费心。”费中谷甩袖而去。

少时,总管太监牵着小皇帝出来,李念君伸手,小皇帝步履蹒跚地奔过来扑进她怀里,皱着张脸好似受了莫大委屈。李念君柔声安慰:“陛下辛苦了,我们回去。”小皇帝大大点了个头,高高兴兴牵起“母亲”的手。

回到府中,侯丛连忙叫人将门关紧,一面快步往里,一面问:“人在哪儿?”

管家回:“在小书房。”

小书房不同于大书房与会客厅,是他的私人属地,就是家人也甚少踏入。如此谨慎,实是因为来人身份过于特殊,在入宫之前对方就来了,不过费中谷召集,他只得请对方稍等。就身份来说,他倒不需与对方这般客气,他所虑不过是对方背后之人。

听见推门声,屋内坐着的人赶忙起身,不等他迎过来,侯丛先一步迎上去,热络道:“枢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一切可安好?”来人正是枢不渝,他不过在几处殿堂辗转,实在当不得这声大人。侯丛也不是有意唐突,而是此人求见让人递进两样东西,一枚李子干、一枚劣质玉珏,重要的不是物件,是其中的涵义。

他府上的人不见得都聪慧,但足够敏锐,瞧着这个其貌不扬、一身没几个值钱东西的人堂而皇之点名要见自家主子,站在台阶上没叫他们吓住,气势上反压了他们一头,多了个心眼去将总管找来。侯府的总管自不是寻常人,脑子稍稍一转就明白了,先是将人赶走,暗中塞了张条子让他入夜后门进。

侯丛拿着李子干与玉珏,端视良久,好一番感慨:“多少年,多少年了啊!”几乎要落下泪来,“老朽还以为殿下忘记我们,忘记这些不辞艰辛、不顾危险留守长阳、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他激动地抓住枢不渝的手腕,“按理说,大人辛苦前来,老朽本该好好招待,但非常时期,殿下既有吩咐,事不宜迟。”

枢不渝摸出张手谕:“请老大人过目。”

侯丛就着烛光将手谕上的字迹与钤印看了一遍又一遍,老泪纵横,手谕上落印的不是什么私印,而是玉玺,正儿八经的玉玺。昭成帝一朝他上过不少折子,对那方有些许缺陷的玉玺再熟悉不过。“终于,终于回来了。”他叹息,好似一名老友回归。颤颤巍巍收起手谕,放到最贴近心口的地方,侯丛道:“请殿下放心,所嘱之事,老朽粉身碎骨,定然办到。只等殿下归朝之日,老朽与诸位同僚万朝门迎候。”

枢不渝抱拳:“交给老大人了。”

侯丛郑重回礼:“当仁不让。”

之后不过两三日,某个夜里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从侯府后门驶出前往张府。

入了院,已经是左仆射的张岸迎出来,尖瘦的脸上露出不过分热络也不会令人感到疏离、恰到好处的笑容。

位居如此高位竟还是一副尖酸相,侯丛暗嗤一声,满面挂笑下了车:“张大人亲自来迎,侯某愧不敢当,不敢当呐。”

“老大人谦虚,您都不敢当还有谁当得?”

二人亲昵地勾肩揽背入了屋,两杯暖胃茶下肚,侯丛使个眼色,张岸命仆从退去。

手指轻点杯沿,张岸意味深长:“老大人今日是有备而来啊。”

“无备怎敢登宝府?”侯丛笑眯了眼,“不久前才得的宝贝,说真的,老朽半截入土的人,不敢收,想了想只有您配得上,这不颠颠送过来。”他摸出一只方盒,紫檀雕镂,上嵌流光溢彩的鸽血石、孔雀石、祖母绿、猫眼石,盒子本身就价值不菲,张岸不免期待内中藏着何等宝贝。

那如枯枝般苍老的手打开盒盖,张岸的眼睛逐渐睁大。那是天地间最纯粹、浓郁,最洁净、灵动的绿色,十颗蛋面翡翠组成的璎珞、一枚蛋面扳指,若以为只是寻常翡翠就错了,张岸一眼看出那是顶级帝王绿1,无可估价的帝王绿。“纯天然的。”侯丛小声道,“绝无仅有。”张岸痴痴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光滑的蛋面宝石静静躺在那里,好似锦缎上欲滴的杨枝甘露,盒子上的祖母绿顿失颜色:“如此贵重之物,张某受不起。”侯丛一把抓住他要缩回的手:“您受不起,还有谁受得起?张大人不必忧心,侯某此来不过为此稀世珍宝寻个配得上的主人,外加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听他点出真实来意,张岸脸色缓和:“老大人尽管问,张某知无不言。”

“大人以为而今形势如何?”

“老大人别拿我消遣,形势如何,您比谁都清楚。”

“那老朽再问,长阳胜算几何?”

张岸咬紧牙关,定定瞅着侯丛,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半晌方道:“老大人既信任,某岂不敢直说?不过是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大势已去,再威猛也咬不着什么人,你我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老弟透彻。”侯丛改了称呼,“以老弟之能,何须坐困愁城?”

“老大哥意思是?”

侯丛将方盒推过去,一脸似笑非笑,张岸眼珠子轱辘转,揽过方盒:“既是老大哥盛情,某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