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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6 章 第 556 章(1 / 1)

作品:《东方皇后传

天空湛蓝,风和日丽,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不断,长阳一如往常;人们脚步匆匆,神色慌张、小贩叫得心不在焉,长阳又好似与往常不一样。不起眼的牛车循着大街小巷辘辘而行,看起来只是闲逛,并不着急赶往某地,自带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闲情逸致。只有车里的人知道,哪儿来闲情逸致?那张沧桑的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

当牛车经过第三座城门时,刀刻的皱纹加深几分。连日来城门都是这副让人恼火的样子,鹿砦、马索横在门前,持枪的城门卫与背着包裹的人群来回扯皮。大半个月了,仍是嘈杂喧闹不止,没有上面的命令,城门卫绝不后退一步,而挤在城门前的人亦乐此不疲。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只为一事,那就是出城,然而至今,他们仍未能如愿,不得不困守城中,与这座从前繁华、人们趋之若鹜,而今在战火包围中成了危城的大辰心脏共存亡。每一次消息飞入城中,人们就更激愤,近日来已与城门卫有过数次冲突,都被毫不留情地镇压下去。

此局面,是他的意思。费中谷皱皱眉头,他都没离开,这群刁民怎能背信弃义,抛弃这座城池?要死,当然得死在一起,况且这不是还没死吗?

不过,想来快了。昨日飞入丞相府的消息是,安字军突破春明城,兵进风津渡。他尚意外太和就这么败了,那只狗辜负了他的信任,安字军就在眼前了;前日来的是,青州军过了晋元,陈兵晋阳大道。前前日是东州的李穆军与长阳不过一水一城之隔。世事从未变化得如此迅速,一天一信。大云兵?三方皆至,怎能独缺了它?它早过了春兴城,在冬丽山北虎视眈眈,费中谷怀疑,李明珏有意吓唬他,吓唬长阳,驻军倒戈独独一个冬丽山能挡住谁?

激愤、气恼、不敢置信后,他逐渐接受了四面楚歌的现实,好歹自认为李穆对手,即便当真末路摆在眼前,又岂会太难看?他从帘缝里望一眼垂死挣扎的人群,只觉蝼蚁聒噪得很,不识时务得很。生做京都之民,死做京都之鬼是他们的义务。

回到丞相府,夜幕已降,屏退左右,他独自步入大堂,堂门皆开,冷风灌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没让人点灯,其实他不喜欢黑暗,他喜欢热闹、光明,灯火葳蕤、火树银花,那些喧闹的恭维、热气蒸腾的笑语仿佛还在昨天,骤然就冷了下去,让人措手不及。他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黑暗也不那么坏,至少让他安心。不祥的种子也许早就种下,李穆死时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但听到他死的消息,本该高兴、本该哈哈大笑的自己一个愣神,折断了筷子。那时候,他就觉得有什么散了。

赵无名进来的时候,他垂首坐于黑暗中,手中捏着最新的战报,前几次战报都被捏成紧紧一团,这次它幸免于难,费中谷已经没有兴趣为难它们。

“下人怎么没有点灯?”赵无名吹亮火折子,点燃一灯,送至他面前,微弱的烛火却晃了他的眼。赵无名一无所觉,与他相比,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眼睛亮得惊人。费中谷想他进长阳,赶走李穆时当也是这种眼神。真好,他仍在兴奋、兀自兴奋,虽然他不大清楚他为何激动。“回禀丞相,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您一声令下。”

他稍稍挪动,不大记得起自己吩咐他准备何事,但都不重要了:“你去吧。”赵无名响亮应了一声,兴冲冲而去。对了,他似乎提过,那是给安字军、给所有觊觎长阳者最后的礼物。

那一天,仍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天,入夜以后没多久,喧嚣平息,万家灯火成片成片地暗下去,黑暗轻易笼罩了长阳,彻夜不眠之城早早睡去。风声愈来愈紧,人们却睡得愈来愈早,有的是为第二日去城门闹养精蓄锐,有的是放弃了,等死的过程不那么令人愉快,自没了寻欢作乐的兴致。

第一场火爆在广缘寺,从高耸的宝塔爆窜而出,不过眨眼时间吞没高塔,于黑暗中燃起通天火柱,四面八方,一望可见。那像是无声的宣告,宣告了这场疯狂的开端。大火从高塔延绵开去,烧着庙宇、禅房,越过高墙舔上周围的民舍,很快那一带火红一片,犹如火兽在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呼天抢地的救火声中,人口密集的禳岁桥边亦腾起连绵大火。多年前的记忆苏醒,恐惧比大火蔓延得更快,人们惊恐地意识到长阳极有可能再次跌入火海。明明是人文汇聚的泱泱大都,却好似中了魔咒,逃不开化为灰烬的命运。起初人们以为是敌来袭,没多久就发现敌在城中,然而无人知晓,谁是敌人。

张岸带着南营几路人马赶到禳岁桥,侯丛与诸官已在等待。此次与李穆火烧长阳略有不同,那时百官被踩在脚下,此番他们立于人前。侯丛满脸严肃正在纠集众人救火,见他过来迎上前一拱手:“老弟来了。”

张岸看一眼肆虐的大火,颇有几分恼恨:“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上次会面后,他们始终保持联络,不久前从安置在费中谷身边的暗线得知,那群疯子在城中埋下大量火油桶,打算在李明珏进城前将长阳化为灰烬,拉整个京都为他们陪葬!乍听之时,他们皆甚是疑惑,费中谷看起来不似如此疯狂恶毒之人,总是将仁慈挂在嘴边的人,不见得当真多仁慈,然就他们所知,也不至这般。可现下,事实胜于雄辩,他们动手了。“还未查探到埋火地点?”

侯丛摇头,坏就坏在这里,就暗线所说,埋下的火油桶能让整个长阳陷入火海并非夸张之语,无奈此事为赵无名一手操办,暗线根本探不到地点。没有具体地点,他们黑灯瞎火地乱撞,救火哪里赶得上放火?

“那就只能尽力而为。”想要给新帝投名状,似乎不如想象的顺利,“事不宜迟,张某这就带人去排查。”

侯从叫住他,从袖中摸出一张京都舆图,点住图上几处:“以老朽猜测,若想震慑人心,引起恐慌,多半会从最要紧处下手,老弟不妨先往这几处看看。”

张岸接过舆图大步而去。

他在城中奔波之时,又起了几处火点,追至第三处,堪堪撞上一群放了火正要撤离之人,虽着便服,他还是一眼认出是官家之人。当即围住,箭雨射出,一个活口不留。这种负责跑腿的最下层,留了也没用,以赵无名的阴险,埋火地点才不会让棋子知晓。赵无名其人,他交往不多,连面也没见过几回,对方不喜邀功,不常现于人前,似乎甘心隐于费中谷身后,但张岸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他在他身上嗅到阴沟老鼠的味道,但绝不承认那是同类才有的敏锐。

召来人灭火,他带队赶往下一处,真是见鬼,这么多年官场生涯,没有哪次有今日鞠躬尽瘁。他开始考虑是摸排埋火点快,还是擒贼擒王省事。若是直接杀去丞相府,不知费中谷手上兵力几何?对上了胜算几多?他这般卖力是要给新帝投名状,不是投自己的脑袋。权衡再三,他选择了稳妥的法子,冲在最前头去承受费中谷等人最后的反扑是愣头青才会干的事。

长阳乱成一团,丞相府却仍旧一派安然,只是灯火稀疏。

大堂里,被支开的毕仇风尘仆仆赶回,满面怒容,不留情面地质问赵无名:“这就是你他妈暗中谋划了老半天的大事?火烧长阳,陷主公于不仁不义?”

赵无名以扇掩嘴轻松一笑:“这是我等送给未来皇帝陛下的贺礼,主公允许了的。”

“主公!”毕仇看费中谷,“烧毁长阳,大辰重创,只会引八方趁虚而入,损人不利己,于主公而言亦是无可估量的损失。”费中谷眼神闪烁。

赵无名:“长阳作为十几朝古都,实力雄厚,遍地珍宝,李穆一把火都没伤筋动骨就是最好的证明。将这样一座宝库留给敌人?毕大人你不是在说笑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的心早离主公向李明珏而去。”

“你不要血口喷人。”

他朗声:“主公何等英雄,败也当败得惊天动地,在敌人的淫威下夹尾而逃,连反扑咬下敌人一块肉都不敢,亏你说的出口!毕仇你何时学了妇人之仁那一套?惺惺作态也不嫌难看,怪道伐笱死了,在下便觉不安,你比伐笱差太多。”

“谢你不把我跟那只疯狗相提并论,你发疯,就当谁都要跟着你发疯?赵无名就实说,你是为了主公,还是为了你的私仇?”懒得等他回答,毕仇转向费中谷,“还没完,一切还未结束,想想您为了驱逐李穆蛰伏多少年,相信某,您可以东山再起的!跟某离开,终有一日我们能重回长阳!”

他伸出手,满眼诚挚,费中谷被他的诚挚与信念打动,挪动步子跟上他。二人奔出,却见赵无名仍在原地,费中谷回头:“先生不一起走?”

赵无名摇头,脸上挂着大愿将成的狂热:“尔等先走,我约了人。”连一声主公也不叫了。

他们走后,刻薄的嘴角扬起,这场盛大烟火为他所放,他当然要看到最后。